“淮淮泡澡去了。”
叶衷不?以为意地催着他喝:“我一会儿再给他端上来,你先喝……”她话音一顿,拧着眉看他:“这是要?回去了?”
苏北带着笑点了点头,“家里有客人。”
叶衷了然,叹了口气:“我们家淮淮就是不?让人放心,以后还得要?你多包涵他。”
苏北微微一笑:“自?然。”
……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叶衷起?了个?大早,高高兴兴地在厨房里煮了汤圆,端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从楼梯口刚下来的江淮。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头顶上的呆毛支棱着,一搭一搭地跟她打着招呼,他茶色的丹凤眼里满是困意,眼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脸上皮肤都?是苍白的,就这么看上去甚至显出了几丝骇人。
……看着就是一幅没睡好的样?子。
叶衷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了碗走过?来,“淮淮,起?这么早啊……你这是没睡好?哎,你这孩子,快回去再睡睡!”
江淮没精打采地抬眸看了她一眼,晃了晃脑袋:“不?睡了。小姨,我出去了。”
叶衷动作一顿,狠狠地皱起?了秀气的眉头:“今天初一呢,就去干什么啊?外面天气这么冷……”
江淮打了个?哈欠,打断她:“我去看看纪初。”
叶衷愣住。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纪初……对?啊,今天初一了,新的一年了。”
“该去看看她,该去看看她……”
募的,她像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淮淮,你还是别去了……”
她皱着眉,低声骂:“江非许那个?不?做人的狗东西!个?傻逼玩意儿!”
“淮淮,”她叹了口气,“江非许要?是找你麻烦……淮淮,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他疯惯了的,你还是顺着他吧。他不?让你去,咱就不?去了,行不?行?小姨给你包了汤圆,来,你陪小姨一起?吃?”
江非许那没良心的狗东西,在那边放了人的,要?是江淮偷偷去,保不?齐会被知道。
江淮垂着眸平静得宛如?一汪深泉地听她讲完,然后才启唇轻声说:“小姨,江非许让我去的。”
叶衷再次猛地
愣住,脸上夹杂着错愕,欣喜,又带着些许的茫然:“这样?啊……”
莫名的,她又想到了昨天晚上江淮从楼上跑下来,一脸奇怪地问她的话,现在看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江淮微微皱眉:“小姨?”
叶衷倏地回神,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边一片冰凉,她愣愣地缓缓伸手上去碰了碰。
满脸的泪。
她轻轻咳了一声,恢复了理智,又是平时温软娴淑的样?子,要?不?是脸上还带着泪痕。都?半点看不?出来她上一瞬还失态过?。
“挺好的,挺好的,”她温婉地笑了笑。“淮淮,过?来吧汤圆吃了再出去吧——外面冷,一会儿再上楼去加点衣服?”
江淮乖巧地点了点头。
吃完了之后,他在房间的衣柜里翻了翻,猛地发现了一条明明陌生却又确实有点熟悉的围巾,动作一顿。
这是……
哦,男朋友的围巾。
上次跟班上同学一起?出去吃饭,苏北怕他冷给他围上的,后来他从苏家回来,苏北还是怕他冷,又让他把围巾给带回来了。
他那天恍恍惚惚的换下了围巾之后,随手就放在了衣篓里,应该是李婶以为是他的衣服就给洗了放衣柜里了。
他还以为男朋友带走了呢……
他抿了抿唇,鬼事神差地慢吞吞地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
软乎乎的。
他又拿起?来轻轻嗅了嗅,上面跟苏北身上一样?的洗衣液的味道已经?很淡了,但是他就是觉得围巾上还带着男朋友的气息。
唔。
他衣服也不?找了,慢吞吞地拎出了围巾给自?己带上。
他是很少带围巾的,出门的的时候,叶衷都?觉得奇怪,多看了他两眼,不?过?她倒没有多想,看了之后又把注意力移到了手底下的花枝上。
她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嘱咐:“淮淮,那边偏僻又有点远,这天气这么冷,不?要?在那边呆得太久了,早点回来啊。”
“还有……”她停了一小会儿,继续说,“帮小姨给你妈妈带句话好吗?”
江淮站在原地没动,等着她开口。
她依旧笑着,却在冬日早晨的薄雾中显出了一些凄婉:“告诉你妈妈,我过?得很好,也……”她募的有些哽咽
,“也很想她。”
她恍然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们都?才高中毕业,纪初和?江非许是青梅竹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她看着纪初高兴,自?己也高兴。
那时候的纪初漂亮又可爱,尚且还带着一身的稚气,却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过?想要?个?孩子。
她好奇地问:“江非许喜欢小孩儿吗?”
纪初笑得酒窝明显,“我生的,他敢不?喜欢?”
她笑了笑,继续说:“等你孩子出生了,我要?做他干妈,我一定?好好疼我干儿子!”
纪初却摇摇头,眸子里像是装下了满天的星光,温柔地看着她:“不?,我要?让他叫你小姨。”
她们一起?疯,一起?闹,一起?读书,一起?经?历过?所有的快乐和?难过?,关系早就比亲姐妹更进一步。
她比纪初小了两天,所以,她是纪初孩子的小姨。
……
江淮去外面的花店买了一束桔梗花,然后才招了个?出租车去纪初郊外的墓地。
这片墓地距城市远,“人”很少,纪初在一个?寂静的山头,依山面水,山下还有一片李子林。
江淮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飘着毛毛的细雨,他一下车,下意识地给怀里的桔梗花遮了遮雨,意识到自?己都?动作之后愣了愣,又把手放下来。
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也不?慌走,见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降下了车窗伸出头来,“小弟弟,你不?会是找不?着路吧?还是找错了?”
他敲了敲方向盘,吊儿郎当地说:“这片儿我熟,就是一片坟地,而且太偏僻了都?没什么人愿意埋在这儿,看你这样?子……”
他啐了口口水,“应该也是个?大少爷,你家里人怎么可能埋这种地方?也别愣着了,你爷爷我今儿心情?不?错,带你回去,新年图个?吉利,也不?收你的车费了。”
江淮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没找错。”
他顿了顿,轻声说:“不?用?了,谢谢。”
“别谢我,老子也不?是个?好人,”青年摆了摆手,“行吧,没找错就行,你应该是去上坟的吧?就那边转角的
那个?石板路,你跟着上去,路过?一片李子林就能看见墓地门口了。”
他又眯着眼睛看了看江淮,眼里的打量很明显,“你去看……算了,你快去吧,好歹是过?年,老子在这儿等着你,这一片儿很不?好打车的……”
江淮又轻声跟他说了声“谢谢”,转身上了山。
石板路从李子林中间穿过?,现在还没到春天,李子树落了叶子,只?剩了有些嶙峋的枝丫,显得格外的萧瑟。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味道,毛毛细雨落在身上凉丝丝的,他微微垂眸,怀里的桔梗花花瓣上带了些细小的水珠,更显得娇嫩鲜艳。
她……
应该会喜欢的吧。
墓地门口有个?小小的保安室,里面的老头儿坐在摇椅上看着电视,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他看得高兴,偶尔也跟着唱两句,歌声从窗口飘出来,似乎把雨丝都?荡开来。
眼角余光看见江淮,他侧过?头,拖着长长的调子问:“来上坟的?”
江淮轻声应:“嗯。”
老头儿顿住,从摇椅上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看,目光像是透过?了时光看到了某个?早已经?不?在了的人。
江淮察觉了他的目光向他看去,他混浊的眼睛里已经?带了些泪光。
老头儿触碰到他的视线,愣了愣,干瘪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扯开了一个?笑容:“你是……”他的声音嘶哑得让人瞬间想到了深山里的古树,“江淮吧?”
江淮沉默着看着他。
老头儿没有动,再开口的时候,竟然带了些许哽咽:“长大了啊……”
电视里的角儿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故人甘十不?归家……”
老头儿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泪水却跟着他沧桑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地板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她走了十七年了吧……十七年……”
他又像是突然在梦中惊醒,仓促地擦掉脸上的泪,“你找得到小……她在哪儿吗?”
江淮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我……”他像是忽然间又苍老了十岁,缓慢地坐回了摇椅上,背对?着江淮,“你去吧,她……她应该也想你了。”
纪初的墓很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整
理。
墓前面的石碑上镌刻着“江姓非许之妻纪初”,上面的照片应该是纪初十九二十岁的时候照的,少女穿了一身白色的棉裙,笑容灿烂地看着镜头,髻边的桔梗花开得跟她一样?灿烂。
这是纪初。
这是江淮第一次看到他的亲生母亲。
纪初照片上的酒窝很深,深得醉人。他缓缓地抬手,碰了碰自?己脸颊上酒窝的位置。
这是纪初给他的。
他僵硬地弯腰把怀里的桔梗花放在冰凉的石碑前,抬眸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刚好和?灰白照片里的少女对?视,两双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穿过?了十七年沧桑的岁月看见了彼此。
他顿住。
呼吸停顿了两秒钟后,他捏紧了手指,微微弯了腰对?着石碑鞠了一躬。
带着刺骨凉意的细雨中,少年的声音低哑,“……谢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2-2621:14:50~2021-02-2717:4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旈羽、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白糖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玖聿5瓶;呜4瓶;浕昕、琑以呢3瓶;夜胜宇2瓶;46968757、万事胜意的女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