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还是需要回去上班的,只是不是现在。
蓝染陆续与他的合作者联系交流情报,将“他回来了”的消息传递出去。昏迷的这几年,交由黑泽拓弥代管的黑泽家人事异动,干部临时人选确立,就等他下达上任许可。
顺带一提,黑泽家族的历代家主都是受雇于蓝染的“演员”,他们的职责便是代替蓝染站在明处,保护家族真正的主人身份不被发现。
和修创建ccg(喰种对策局),黑泽建立白日庭,相辅相成的本家与分家,两个家族互相配合维持长期合作,谁会料到实际上两方的掌权者关系并不好?一方倚赖那非常人所及的力量,却又深深忌惮着它;一方就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静而漠然地评估价值。
在蓝染眼中,和修代表着陈冗的旧制,无法为这个世界带来变革。将这个旧时代的家族从历史抹除固然容易,但杀戮影响范围太过局限,这并非蓝染所求。
回别墅前,蓝染找来在制药所员工宿舍住了两年的孩子们,亲自询问他们未来打算。
罗斯华尔德家族覆灭,残存的三个孩子——阿诺德、纳撒尼尔、卡伦,选择留在蓝染这里。蓝染没有看他们年纪小就忽视他们的感受,为他们做新的安排前,先征询本人意见。
“黑泽先生……”身为长子担起照顾弟妹责任的阿诺德才刚开口,就听见身旁传来弟弟惊慌的声音。阿诺德转头一看,妹妹眼角泛泪的模样也让他露出失措的神情。
“怎么哭了?”蓝染语气温和,对女孩招手示意卡伦靠近自己。他坐在床上,身边堆叠处理进度不同的文件,还有一本阅读到一半的书——《致卡夫卡(拝启カフカ)》。
卡伦被兄长安抚地轻拍背部,肢体动作带鼓励的意味,轻柔地牵引着妹妹来到男人床前。
“对不起……雪、黑泽先生,让您见笑了。”卡伦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昂首注视白发男人。
“不用道歉,卡伦。”蓝染面带笑容,磁性嗓音如沉稳柔和的大提琴声,“是什么让你感到难过?”
“我……”卡伦双手交握,不时摩擦指节。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忍不住落泪。
来到这里,她和哥哥们遵守规则,隐藏攻击性,伪装成普通的人类小孩。不需担心吃住,学习方面也有专业人士接受委托前来教导。
但是、但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和黑泽先生见面。
卡伦提出请求,却被告知蓝染身体状况不佳,无法接待客人。
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黑泽先生罹患的疾病,不晓得症状恶化程度。她被身边人保护的太好了,就像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公主,以至于骤然失去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巨大的落差让卡伦有一段时间精神恍惚,偶尔会觉得父母还在,没有离开她。
卡伦不想给兄长们添麻烦,蹒跚地学习,伴随成长带来的疼痛。
蓝染并未执着获取答案,他体贴地没有追问,换了话题:“关于你们日后的打算,有想好之后的计划了吗?”
“我们希望可以跟随您,黑泽先生。”阿诺德接过话头,他有着酷似父亲的深邃五官,眉宇间染上忧愁。
“不用急着下定论,留在我这边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我可以送你们到国外留学,或是回归月山家。我记得月山家主有一个儿子,年龄……印象中比卡伦大三岁,如果住在月山家,卡伦就会多一个哥哥照顾了。”
阿诺德当然知道蓝染说的是谁——月山习,月山家主的独子。他不否认有些心动,但还是坚定了不连累本家的念头。
“这是我们三个共同商议后的决定,请让我们跟随您。”
“很执着啊……”蓝染感叹道:“好吧,我会安排你们入住黑泽家,只不过我平时不会住在那里,我不在的时候,遇到问题可以去请教代理家主。”
卡伦张口欲言,发出声音前先瞅了兄长一眼,见两个哥哥都没有异议,她面露纠结,默默闭上嘴巴。
虽然阿诺德想尽量减少和月山家族接触的次数,但蓝染显然不认为需要完全隐瞒,他让孩子们搬进黑泽家之前,先去找月山家主打招呼。
月山观母是一位待人谦和的绅士,和他对话能感觉到自己被尊重,并在交谈中找到舒适的平衡点。
“特地送你们过来,却连捎上一句话都不愿意,让人只能凭空想像猜测他的用意……”月山观母神情无奈:“的确是他会做的事。”
就不怕我误会吗?以为你是在宣告“掌控了三个人质”。
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三个孩子,再三确认得到的回答始终不变,月山观母只好打消劝说他们换地方住的念头,转而关心生活。
换成其他人,月山观母必定不会放弃的如此干脆。未成年喰种在特等搜查官的庇护下长大,听起来就像地狱笑话。
他没有立场要求孩子们远离那个男人。
在绝望中被拉住了手,使其不至于坠落,会产生依赖之情也在所难免。
月山观母不明白蓝染想从孩子们身上获得什么,就像他自从与蓝染相遇的那一晚开始,就看不透对方。
初次见面的时机可说是非常糟糕,他为了保护人类朋友暴露了喰种身份,他想让好友先走,尚未和敌人缠斗争取时间,就目睹了万分惊悚的一幕——包围他们的喰种被瞬间斩首。
不疾不徐靠近的白发男人一手提着银色手提箱,另一只手握住鲜血垂落的库因克,身姿简直像是月下的死神。
至今他仍忘不了当下的恐惧,如果没有若山挡在他面前,他那时大概就已经死了。
…………
……
蓝染离开制药所的前一天,原本要来接他的安室透忙到无法抽身,回报时的声音听起来隐含怒火,似乎很想让给他制造麻烦的人付出代价。
接替安室透任务的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别墅地下室的渡,他当日提早起床,加快速度把该做的事情做一做,出发前看着镜中仪容整洁的自己,愉快的心情从睁开眼睛起就没有中断过。
终于……
他心想。
这栋别墅,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汽车平稳地向前行,渡握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
蓝染闻言看了后视镜一眼,语气颇为无奈:“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
渡不会不清楚,他自从醒来后每见到一个人都会被关切、询问身体状况,这种可以忽略的嘘寒问暖就算不说也没有影响,他不会因此怪罪下属。
但渡显然有不一样的想法。
“请原谅一个内心感到不安的老人。”渡用寻常语气说:“我很担心您会一睡不醒。”
“老人?”蓝染哼笑:“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到了能被称为老人的年龄?”
余光瞥见车窗外街道路过的人影,男人苍白的指腹抚过置于腿上的书籍,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书的封面。
小说的作者笔名是“高槻泉”,那孩子终究还是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放心好了,我还有想要完成的目标,在此之前不会停下脚步。”
……说了很不妙的话啊,先生。
渡的眼神流露无可奈何的情绪,他和蓝染合作数十年了,以他对蓝染的了解,这段发言听起来并不是“我一定会活下去”这种积极向上的类型,反而更贴近“我会在达成目的后死去”,十分不吉利。
载着白发男人的哑光黑轿车向前行驶,逐渐消失在路口。
站在路旁街道上的少女目送轿车远去,许久没有动弹。她提着装了薯片和汽水的塑料袋,脸上的表情像是突然看见不可思议的东西。
少女张嘴呢喃道:“……爸爸?”
这些年,芳村艾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是她不想承认、不愿面对的残酷事实。
当初是野吕拉着她逃出那栋别墅,虽然她不是很想离开,但她相信野吕不会害她,所以还是跟着野吕走了。
回到那个看不见天空的地底,无时无刻保持警惕,不是吃就是被吃,精神长期处于压抑紧绷的状态。
能忍耐是因为野吕就在身边,是她相依为命的家人,但是后来……发生了不幸的事。
芳村艾特蜷缩瘦小的身体,靠在废弃建筑角落时,会忍不住思考——是不是被抛弃了。
如果爸爸真的想阻止,他们当时根本不可能成功跑出去吧?
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女捞起帽子盖住头,略长的浏海快要遮住眼睛,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郊区的独栋别墅。
她的身影被影像设备捕捉,第一时间通知此时正待在客厅的蓝染。
“让她进来。”
蓝染没有下达驱赶的指令,他盯着手上的文件,头也不回地让下属放行。
芳村艾特进门后拉下帽子,露出一头顽固乱翘的头发,她的目光停顿半晌,盯着站在蓝染身后的乌尓奇奥拉,过了几秒才自然移开视线。
……欸?那是——
她看见桌上的小说,她的出道作,十四岁时被编辑录用的稿子所写成的作品。
“爸爸……!”芳村艾特凑近蓝染,语气颇为急切:“你也看他的作品吗?”
这句话听起来无疑是句废话,芳村艾特顿了顿,替换用词:“唔,我想说的是,你觉得他写得怎么样?”
日语的“他”和“她”是不同音,芳村艾特刻意不用正确的读音,就是为了避免被蓝染发现,她对作品创作者的了解并非局限在一个名字。
芳村艾特十六岁那年,也是她开始写作的第二年,她的作品累积了不少销量,取得一个好成绩。她成为了一名当红小说家,其晦涩又富含诗意的写作风格、离奇吊诡的情节铺陈,让她获得了“鬼才”称号。
编辑有意为她举办签售会,但是她没同意,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而坚持,对自我定义模糊,只是单纯地憎恨这个世界。
她的笔名是“高槻泉”,姓氏取自一座城市,名则是爸爸给她的名字。
选择高槻作为姓氏的原因其实不复杂,她觉得读音听起来挺好,就决定拿来自己用。
蓝染看了芳村艾特一眼,没有揭穿她欲盖弥彰的行为。
“我很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
芳村艾特眼睛一亮,呼吸一瞬间因剧烈的情绪起伏乱了节奏,很快又找回状态,掩饰性拨弄头发。
她这是,被认同了对吧?
她得到了爸爸的肯定。
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