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交握在一起的瞬间,两个人就突然都定格住了。
厉子安试探性地反握回去,发现沈天舒居然没有把手抽回去。
沈天舒脸上发烫,隐隐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厉子安坐起身,把沈天舒往自己身边拉。
沈天舒没有拒绝,两个人最终并排坐在了一起。
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厉子安突然来了一句:“那以后能别一口一个世子爷地叫了么?听着生分。”
沈天舒没想到他此时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厉子安说完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蠢,跟着笑起来道:“蠢就蠢吧,能把你逗笑就好。
“这次暂且饶过你,等今年我行冠礼之后,你就可以称我的字了。”厉子安说到这里,突然觉得鼻根发酸,他用双手把沈天舒的手圈在中间,沉声道,“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父亲一直不醒,我的冠礼该怎么办。
尤其是今年,时间越来越临近,我甚至都萌生出不想办冠礼的念头。
“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让父亲在我行冠礼之前醒过来了。
“最近母亲给我写的信里说,父亲的情况一直在有所好转,已经能够靠着稍微坐一会儿,也能发出简单的声音了。
“天舒,你可能体会不到这对我的意义,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特别感激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真的”来表达自己的郑重和认真。
然后更是干脆抓着沈天舒的手,按到自己胸前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实在不行,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八壹中文網
沈天舒刚刚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简直哭笑不得。
这哪里还像平日里冷静稳重的瑞亲王世子。
“这是打哪儿学来的油腻话?但凡换个人说,此时都已经挨打了!”沈天舒嗔怪道。
“那为什么我不会挨打?”厉子安凑近她问。
虽然以前就知道厉子安生得俊朗,但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细看过。
那张过分好看到甚至有些凌厉的面庞突然这么近地凑到眼前来,慑人的气势随之扑面而来。
沈天舒的呼吸都随之一窒,下意识后仰,想要拉开距离。
“小心!”厉子安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护在她的身后,“别磕着脑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这一下太着急,动作幅度过大,差点儿整个人摔到沈天舒的身上。
厉子安一手护着沈天舒的后脑,一手撑在高台周围的矮墙上,右膝重重地跪在地面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膝盖怎么样,疼不疼?”沈天舒只听到一声脆响,听得她觉得自己膝盖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你快坐下,我给你看看。”
厉子安扶着矮墙,勉强转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地上道。
他右腿屈起,左腿伸直,靠在矮墙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沈天舒伸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按压了几下,发现骨头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声脆响,真让她担心厉子安是不是把膝盖给磕碎了。
厉子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对不起,刚才吓着你了吧?”
沈天舒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抬手拂去他额头上疼出来的汗珠,柔声道:“王爷如今已经醒过来了,别怕!”
厉子安听了这话,喉咙登时一哽。
他想问沈天舒如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觉得本就应该这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意相通吧?
很多话不用非要说出口,对方就能懂。
“你似乎从来都没问过我,父亲是怎么受伤的。”
沈天舒抱膝在他对面坐下问:“你说,我听着呢!”
“王府对外一直说的都是父亲不慎坠马遭遇意外,但其实是在回城路上遭人埋伏。
“当时湖广境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乱了,所以父亲出门也没带太多人手,谁知道办完事回城的路上竟突然遇袭。
“十几名近卫全都被杀,父亲不知是走投无路还是不愿受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后来据住在山脚下远远看到这一幕的村民说,父亲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身体在半空中被藤蔓拦了一下。
“这一下虽然缓冲了力道,却也导致他的身体从头上脚下变成了头下脚上,最后一头摔在崖底的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多亏这位村民好心,叫上儿子过来把父亲抬回家救治,才让他躲过了那些人的补刀。
“等我得知消息带人赶到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三天时间了……
“如果我当初能再早一点,说不定……”厉子安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懊恼不已。
他当时成天带着范昱如和侍卫到处玩闹,不务正业,被丰荣太妃要求沿路去找人的时候,他也没太当回事,以为父亲肯定只是办事耽搁了时间。
“都已经过去了。”沈天舒安抚道,“当年你已经那么深刻地自责和愧疚过,难道还不够么?
“现在王爷的情况日渐好转,就不要再为当年的事苛责自己了。
“我相信,等王爷的身体再好一点,可以出门之后,看到如今武昌府的繁荣和湖广的富饶,肯定会夸你做得很好,以你为荣的……”
后面的话厉子安什么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她刚刚那句“当年你已经那么深刻地自责和愧疚过”。
自从父亲出事之后,他开始消沉、酗酒、酒后暴怒。
所有人都觉得他扛不住事儿、挑不起担子,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时间长了,他甚至都能清楚地从祖母和母亲的眼中看到失望和近乎放弃的神色。
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激励他、教育他,到后来痛心疾首地批评痛骂他。
却没有一个人问问他到底怎么了,是否需要关心和倾听。
直到后来他站起来了,扛住了,大家开始交口称赞之时,他却已经习惯了不再向人倾诉,因为这世上没人能够真的感同身受。
可沈天舒却与那些人不同,完全不必明说,便能够轻易洞悉那些被他藏匿起来、羞于启齿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