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燃尽,唯剩满地无精打采的蜡泪。
满声恭维的宫妃们再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多的恭维之言来,便都疲惫了,眼前的佳肴珍馐未曾动过,一个个都耸拉着半边身子,像是被风霜打倒的娇花。
柳嫣自然是其中最不解的。
她早派人去请了三四遍,可御书房中无人,宫女好不容易才打探出陛下身在御花园中,可还没等上前便被侍卫赶了出来。
倒不知是什么样的妖精能将陛下绊住脚!
柳嫣心中气恼,可她一向骄傲,却也不肯就这样让众人回宫落得她们口中的笑柄,便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直到初更都过了,众人等的着实是困倦不堪,有胆大的才出言道:“陛下一向爱重娘娘,怎的到了现在竟也不传个口信来?今夜可是娘娘的生辰啊。”
这一句话便开了头来,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旁人出言解围道:“想来国事繁忙,陛下一时赶不及过来想来也是有的。”
哪知她这话刚说完,仿佛约好了似的,罗仁匆忙入门而来,冲着柳嫣一福身,道:“罗仁见过贵妃娘娘。”
柳嫣一见他脸色便是微微一变,旁人并不知其中关窍,还如释重负地笑道:“到底是陛下宠爱娘娘,竟特意派罗公公前来,想来必然是国事繁忙之时也未曾忘了娘娘。”
柳嫣没接茬,只是看向罗仁,道:“罗公公,陛下呢?”
罗仁不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末了道:“不瞒贵妃娘娘,陛下在御花园看到了奇珍异兽,决心要找到,因此今夜娘娘的寿宴,陛下只怕是赶不及前来了……”
“……”
死一般的寂静。
众宫嫔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刚刚夸赞完,一句句恭维话甚至还未曾掉在地上。
罗仁的话仿佛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柳嫣的脸上。
众妃神色逐渐由惊愕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贵妃生辰,陛下却因所为的奇珍异兽而未曾到场。
这借口,着实是太过蹩脚了些。
然而柳嫣并非寻常人,听了这话却也只是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诸位妹妹先回宫吧,此刻夜深,大家只怕也等累了。”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然而离去时,那些嘀咕声还是未曾逃过柳嫣的耳朵。
“什么奇珍异兽,只怕就是借口吧?若当真想安抚她,以陛下的性子必然会派罗公公寻些赏玩之物,可陛下眼下竟连安抚于她都不肯,她难不成还要端什么贵妃的架子么?”
罗仁心惊胆战地抬头看了柳嫣一眼。
柳嫣神色未变,黑白分明的眼望着罗仁,依旧是笑意盈盈:“罗公公传完了话,可还要留在此地,看本宫的笑话么?”
罗仁哪敢多言,匆匆告辞。
还没等出嫣华宫的大门,正殿内就清晰地传出了碗筷落地的噼啪声。
罗仁吓得一缩脖子。
然而抬头却险些同一人撞在一处。
罗仁本能地一抬头,正同一双眼对到了一处。
那双眼的主人冲他微微一笑。
罗仁一见她,更是慌乱地避开,接着匆忙忙地加快了脚步,起身便走。
比起狠辣妩媚的柳嫣,他显然更害怕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娥!
他不自觉地回忆起两个时辰前。
其貌不扬的少女踏着皑皑的白雪,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端着一杯香茶走到自己跟前,笑吟吟地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递到了他的手中。
“此茶是沈家进贡,还望公公替奴婢将这杯茶献给陛下,十万两银票,是孝敬公公的。”
她用茶水这样写道。
想要利用他而山鸡变凤凰的宫娥并不在少数,只是随手就是十万两之数的宫娥并不多,更何况还是个哑了喉咙的小宫女。
他并未多想,待确认了那茶水中无毒,他便端给了新帝,哪知便因这小小的一杯茶,陛下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冷落了盛宠的贵妃!
那个梅林中,仿佛精怪的女子,究竟是谁?
他不知,却也不敢好奇。
谁不知道,从前陛下在蜀王府中的心腹都已下落不明?
在新帝跟前,越聪明,越活不成。
这也是他能够成为新帝心腹的原因。
比起那女子的身份,他显然更在乎自己这颗脑袋还要不要。
更何况方才,更是这个女子递了话来,让他当众说出那句令柳嫣极度难堪的话……
他匆忙而去,再不敢有丝毫停留。
而柳嫣,直到将整个大殿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方才罢手。
众宫娥太监们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柳嫣伏案,胸前剧烈地起伏着,半晌,她才抬头道:“阿瑶呢?本宫让她献舞陛下,她怎么不见人影了?!她不是自认七窍玲珑,能替本宫拢住陛下的心么?她死哪去了?把她给本宫找过来!”
她狠狠一挥袖,常常的描金广袖便正将整张矮案狠狠掀翻,吓得那些宫娥匍匐地更甚。
而就在这一甩之下,她的余光才看到门口站着的少女。
貌不惊人,泯然众人,身上的衣着的确是精心挑选过,在灯烛之下亦是不失其颜色,仿佛鱼尾一般,流光溢彩。
衣裳越美,便越发衬托出少女生的是何等的普通寡淡。
可容貌越是普通寡淡,便越映衬出她的一双眼是何等的剔透美丽。
仿佛蒙尘的宝石,再如何脏污,也总会有出尘惊艳世人的那一天。
她就这样隔着众人,遗世独立地站在门口。
她静静地越过众人同柳嫣对视,一双眼落在柳嫣的眼中,清澈得有些扎眼。
她分明早已哑了喉咙,可这一刻,她想说的话还是赤裸裸地落在了柳嫣的耳中。
她分明在说:“看啊,贵妃娘娘,即便你以为胜券在握,可只要我不想让他来,他就永远不会踏足你的嫣华宫。”
“你以为以我的剔透玲珑,若我想做嫔妃,你还有能同我斗的筹码么?”
柳嫣几乎咬碎一口白牙。
然而就在这刹那间,她却还是明白了什么,盯着满目平和的沈清漪挽唇一笑。
她踏过遍地残骸,尖锐的手指端起沈清漪的下巴,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也就是说,你当真不想要嫁给陛下,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