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刷得鲜红的大门向着柳镇年打开了。
城外的野地上空空荡荡,周遭也没了迎接的人群,只有零星几个守军站在城门后面,木楞地看着这支归来的大军,以及四面扬起的烟尘。
柳镇年无言,只轻勒着缰绳,慢慢地走了过去。他还清楚地记得出发时的盛况,那是太子携百官夹道,大炮鼓乐齐鸣,街道上人挤着人,歌颂声山呼海啸,喧嚷不绝,十分热闹。可当他回过神来,这些景象全部一扫而空了,只剩下一堵冰冷的城墙,在寒风中幡幡飞动的旌旗,耳边也只有吧嗒的马蹄声,在闷闷地作着响。
“吁,吁。”柳镇年行到城门口的铁闸下,把马匹一拉,冷眼瞅着那几个军士,“你们几个……是来迎接我的?”
军士们看他面如死灰,生怕哪里惹怒了他,慌忙回答:“是,小人们受了太子之令,特来迎接丞相。听闻您此次南巡诛了朋党,建了大功,满朝上下欢喜至极,正等着丞相进宫复命,把事情原委都讲一讲呢。这真是彪炳青史的大事,料想恩赐必不会少。”
柳镇年冷笑:“我现在名位已极,还盼皇上给什么恩赐?不过尽心办了几件事,为朝廷出力罢了。”说罢,他双腿一夹住马,头也不回地朝城里面去了。
蔡贤卿此时正在后队,远看着柳镇年心灰意冷的模样,不禁走到叶永甲身旁,侧身说道:“当年的柳镇年何等威风,天下之人哪一个不怕他?谁想到,竟也能沦落到今日。”
叶永甲面无表情:“是啊,柳党如今已是苟延残喘,活不了几刻了。”
“他也可算是一代之雄,几年来严治贪墨、大搞新政,自与庸碌之辈不同。如若倒了这一棵大树,朝局将变成什么样子?叶大人考虑过么。”蔡贤卿又望着他的脸问。
叶永甲稍显不快:“我没想过。但柳镇年到处交结党羽,打压大臣,这都是明眼人所共知的。高继志他们的作风虽与这些人一样,但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对柳贼恨之入骨,他能为我报了大仇,告慰先父上天之灵,则了却心头大事矣!”
“另外,我认为他还配不上称‘一代之雄’。他搞得那些新政变法,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一旦得利,便要收手,根本无救国之心!福广两省发生的惨案,可还历历在目啊!”
蔡贤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看来叶大人仍不明白。现在有他在此坐镇,局面起码还可以收拾,我们也有推行新政的机会;若柳党真正倒了台,带来的绝不会是朝政的安宁,而是无休止的党争。多方混战,你争我夺,还怎么向外发出统一的号令?到彼时,你我英雄将无用武之地,只会成为党争的工具。”
“无非是高党代柳党,乱从何来?”叶永甲不以为然,加紧跟上了前方的队伍,走入城中。
一行人等到了宫中,各回衙署安歇,唯独柳镇年前往大殿,向监国的太子复命。太子奉了皇帝的手诏,对此次治理朋党之事大行褒奖,封柳镇年为国公,子孙俱加侯爵,并许之为立生祠;其下高继志、宿宗善等诸人赏赐无算。并令刑部抓捕钮远党徒,严刑拷打,以期一网打尽。史政休也因揭发的义举而官复原职,但他听闻宿宗善已经平安无事,便仰天长叹:“柳公素来是雷厉风行,待人毫不手软。此人不死,绝非侥幸之事,我早晚要有一场劫难!”言罢,竟愤然自缢于府邸之中,气绝身亡。
陈同袍得了赏银回府,并无欣喜之色,只是从床底拿出一个柴木箱子,塞了进去。收拾完毕,他刚要走出屋子,忽见一人站在门口禀报,正是那日派去游说万和顺的心腹。他听着这人的回禀得知,在柳镇年离开开封后,万和顺亦随之东还,只留了一封亲笔书信与他,其上言道:‘权贼失了臂膀,柳党势将衰颓。此乃天赐予我皇上的良机,万望陈侍郎留心社稷,毕大功于一役!’
陈同袍读信振奋,便拉着这使者前往吏部,交与了高继志看。高继志见他与万和顺有了来往,自己却音信不通,全无主张大权,登时气血上涌,头脑发沉,好似一大块石头压了下来。
“好啊,有了万和顺的支持,你想怎么办?”高继志说出这句话时,感觉思想都在被陈同袍控制着一般。
陈同袍拈着那信的一角,淡淡答道:“从前我们都是自行商议,未敢惊动过皇上。可现在情形不同了,我等势力之强大,已然盖过柳党,又有万郡王这样手握兵权的外臣支持,可谓胜券在握。您要知道,那万和顺是皇上用来制衡柳党的工具,现在他都不打算维持这平衡了,皇上还有什么理由苦苦支撑?我们只要去面见陛下,说明来意,则必得皇上的首肯。一旦得了手诏,扑灭柳贼只需要一夜的时间。”
高继志没理由反驳他,只好如傀儡一般地点一点头,却又想用严肃的语气维持住自己虚妄的地位:“共胄说的没错,我们该放手一搏了。走吧,我们去面见皇上。”
“哎呀,此事千万不可心急!”陈同袍连忙说,“还是先去见见太子,让他和两位宗室的司禁先搭上话,再顺着这个门路去找皇上。不然没个准备,唐突觐见,怎能令天子信服?”
高继志满面羞惭,甚至觉得陈同袍在故意折辱他,但他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切听陈侍郎的。”
他徐徐站起身,跟陈同袍走出了大堂,便叫书办开门。两个书办走上前去,各拽一面门板,谁知大门闭得紧,未曾拽动;高继志本就闷闷不乐,看了这景象,更为光火,即叱骂道:“怎么连门都开不动了?”
两书办被骂了一通,心中愈发急躁,便用力去扯那门,门板却豁然开了,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正打在高继志脸上。高继志被这风猛然一吹,竟然跌倒两步,就要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