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事老爷,既然您没别的吩咐,小人待会儿就出发了。”小吏放下水壶,当即掸了掸手,回身来向万羽之禀报。
羽之看着火盆中旺烧的火焰,低下双眉,一摆手道:“且慢,我改主意了。朱家不必查抄了,叫人去把汝宁的兵都撤了。”
“什么?”小吏心里一惊,可想到刚才被烧毁的信,立马反应过来,微笑答道:“小的这便去办。”
在这段时间里,朱养瑞一直在确山躲避,想打听家人的情况,也查无音信。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收到一封家书,知是万羽之撤了兵丁,又收了拘捕之令,因此欣喜非常,即命仆从收拾行囊,欲回汝宁。
“贤时兄!又有新情况了,看来您还走不成。”
朱养瑞回头看去,见是县丞从门外匆忙赶来,顿时脸色大变,抽出椅子请他坐了,问是何故。
县丞坐下叹道:“信阳那边有使者到,说要叫您去商议机密事宜,似乎……没理由拒绝。”
朱养瑞凝重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轻轻笑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呢,这个怎需担心?他已经将兵撤了,不会对我怎么样。”
县丞却仍担忧:“可搜查到的证据都在姓万的手上,抓人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朱养瑞摇摇头:“他们要有抓人的念头,早就动手了,现在重提谈判,只能说明他们不敢。”
“也是,”县丞颔首,“如此看来,叶党真没那么神通广大,照样是有所忌惮呀。”
养瑞道:“这点道理,您悟得太晚了。叶永甲的乌纱帽也是皇上赐给他的,他岂能事事做主?不还得老老实实地依着规矩。”
万羽之刚在银炉上点起第二炷香,忽听窗外传来阵阵脚步,连忙吹灭了火,将炉子收进抽屉,一边整着衣襟,一边喊:“进。”
只见房门一开,朱养瑞被两个书办带了进来,向羽之弯腰行礼,寒暄就坐。
“朱乡绅,对于前些天的误会,我感到十分抱歉,”万羽之说着,顺势给众书办使了个眼色,他们便连忙退去,闭紧了门,“我本不想那么粗莽的,奈何上差有命啊。”
“您听说了没有?朝廷又废除了之前的禁令,叫我继续清查田亩。”
朱养瑞与他对视良久,方才答道:“略……略有耳闻。”
“其实我挺犯难哪,”万羽之走到他身旁坐下,“叶大人一心想着新政,根本不考虑执行的难处,甚至留下了先前的拘捕文书,说如果我不动手,就直接派人将您押送京师。可我知道,您在本省声名显赫、有权有势,倘若用暴力的方式解决,只会引起大乱。”
“大人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朱养瑞虽这般说着,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
万羽之于是靠近他说:“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私下跟您商量一件事:您回去先把兼并的学田都退还了,这样我再向上差禀明,就可以说您‘不曾霸占田地,亦无违法之嫌’,这事便可以算了结了,自然无人深究。不知您意下如何?”
朱养瑞倒不愿全信他的话,捏着胡须,暗里想道:‘我对叶党虽无几分了解,可如此重要的差事,叶永甲能交与他来干,足以证明此人是忠实的心腹。再者,他始终能与京中通信,这或许是叶党的诡计……’
便打算藏掖几分,谨慎答道:“草民一生勤恳本分,世守祖业,不想遭此大祸。万幸大人出手相救,感谢不尽!不过草民虽侵吞过别人几亩地,但公家的田是万万不敢碰的,学田也确实是捐出去了。”
万羽之沉下脸来:“朱乡绅,都到这样的关节了,您还硬撑些什么呢?老实认了,我才能保你全家数十口人的命!”
朱养瑞拱手道:“天地良心,草民根本没做过那样的事。如若索要,我也只能交出兼并的私田。”
羽之听罢,正要起身发怒,却又转念一想:‘他答应退田不就成了?管它公的私的作甚!’便稍稍收敛情绪,问养瑞道:“能交出多少?”
养瑞谄笑着回答:“具体的数目草民也不清楚,得等回府后慢慢查阅,彼时自有分晓。”
羽之量他不敢使诈,随之答应下来,命心腹小吏送他出城,并叮嘱道:“朱乡绅为我贵客,你等若到汝宁,当告知本地军兵,不许欺侮他府上人,否则军法拿问。”小吏听令而去。
朱养瑞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哪会把万羽之的假意当真,刚回府邸,就召集众多奴才,要他们找来了往年的文契词讼,凡是不利于己的,统统烧毁;他又恐叶党日后盘查,便趁着这局势缓和的时节,百般讨好驻在当地的禁军,上下都打点了一通,因此接近了某位军官,求他帮忙伪造出了几本鱼鳞图册,暗送官府,以备不虞。
“报告主事老爷,”小吏抱着一份文书,低头走进万羽之的官署,“小的刚从汝宁回来,这是朱养瑞递上的退田亩数,请您过目。”
“这有什么好看的,”万羽之轻轻笑道,“不都是那个数。你说给我听吧。”
小吏皱紧双眉,又不安地瞅了他几眼,方才小声答道:“他……仅仅退了二十亩。”
“多、多少?大点声!”万羽之把身子急着向前探去,汗流满面。
“二十亩。”
“二十亩?”万羽之腾时从椅子上站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你问他,他怎么说的!”
小吏唯唯诺诺:“他说查了近二十年的记录,属于兼并的就是这么几块田。”
“这个老畜生,把我们都给耍了!”万羽之气得浑身发抖。
“要不还是来硬的,直接没收朱家的田产,将他扔进监牢!”
万羽之却重重叹息:“我何曾不想如此!只是学田之事,还牵扯着诸多官员,得罪的人太多,若径行抓捕,并非良策。不如这样,我亲自到汝宁一趟,质问朱养瑞一番,同时观察形势,相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