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弹劾,你们也看一下吧。”
皇帝将奏疏扔在宰相宿宗善的面前,后者恭恭敬敬地拿起来看,仅读了一两句:“陆放轩纵横不法,形同叛逆,宜定惩处……”
“葛明为这是急不可耐了,”皇帝继续说道,“朕刚刚罢了吕廷赐,让他暂任长官,他就开始独运大权了。连陆放轩都敢弹劾,谁给他的胆子?陈大人,他可是你的人,你有什么话讲?”
陈同袍在宰相身后叩头:“微臣一心只为陛下,所用之人均为陛下之股肱,除此之外,哪有什么‘我的人’。弹劾一事,他找臣商议过,确系有当地官员报上的文书,以及万郡王的亲笔书信,足以证明陆放轩在削夺万和顺的兵权。”
皇帝咳嗽几声,用低沉的声音问:“你不会不知道……他是露章弹劾的吧?陆放轩远在江南,他这些话说与谁听!”
陈同袍故作愕然之态,战战兢兢地回答:“臣当时并没在场,实是不知。”
宿宗善瞥了他一眼,也赶忙奏道:“老臣能作证,那日陈大人告假在家,公事是由侍郎代理的。”
“我看有避嫌之疑啊。”皇帝仍然揪住不放。
陈同袍听罢,立马摘下乌纱帽,搁在一边,随后拜了三拜:“臣不能释君父之疑,是臣之过。请陛下暂且免了臣的职权,一可警百官结党之心,二可使他们处事审慎,如此则有利于官场风气。”
皇帝对他的举动颇觉意外,但也正想借此敲打敲打陈党,当即顺水推舟,传旨宰相道:“陈吏部既诚心悔过,朕自不会太刁难他。只命他以‘待罪’之名,回家闲居一月,此后再行启用;至于那个葛明为,将他的御史官降一级就是了。”
“还有,经过这一番露章弹劾,消息早晚会泄露出去,传到陆放轩的耳朵里。他一旦听说朝廷要介入,肯定更加怨恨万和顺,与他水火难容了,公开厮杀都是有可能的事。不如将他俩召进京师,由朕亲自裁决,方可无虞。”
“遵命。”宿宗善的嘴里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
听闻陈大人已被罢黜的消息,湘人和葛明为都震惊不已,忙到吏部来相送,顺带询问实情。
葛明为见了同袍落寞的模样,不禁声泪俱下:“当初您令我抗疏直言,我为了国家大义,想都没想就直接递上去了,没成想却连累了大人!早知如此,葛某断不拟奏弹劾了。”
陈同袍微笑了一下,拍着他的肩膀:“葛御史放心,我这次虽然名义上是被罢官,但实际上皇上已同我讲好了,不久再把我召回来。所谓君无戏言,没有事的。”
“再者,君子小人古今势不两立,若身居高位便不抗争,何以伸张圣贤之道!我的职责,无非是捍卫礼义而已,死又何妨!”他的目光炯炯,说得义正辞严。
葛明为大受感动,向他行了个深揖,声音还哽咽着:“陈公的品行宛如光风霁月,真乃儒者典范!人心既正,不愁不能成功。到时候将那一班小人铲除,以诗书仁义治国,天下大同也为期不远了……”
“这是我们的结局,他们的呢?”湘人在旁插话。
陈同袍道:“不,他们才有所谓的结局。我们只有新的开始,无穷无尽地开始……”
“您……什么意思?”葛明为没能听懂,但感觉有些奇怪,眉头皱了起来。
“我不必挑明,有知道的那一天。”
说罢,陈同袍转身要走,却被湘人一声喊住:“大人!下官尚有公事需由您了结。”
陈同袍急忙停下脚步,看他用眼神作了个暗示,顿时心知肚明,答道:“随我到班房内说吧。”
“我就想问问您,叫姓葛的弹劾陆放轩是何用意?小弟又是琢磨不透。”
没了葛明为碍事,湘人终于肯畅所欲言了。
陈同袍倒显得不急不慢:“我先说一点,葛翰林并不知万和顺来京的事,你千万别与他说。”
“那您是怎么让他就范的?”湘人问。
“那人素来恪守圣人教导,不离分毫,我只说‘陆放轩手握兵权在外,迟早危害社稷,你当以天下大计为重,开罪陛下也在所不惜’,他就心甘情愿地弹劾去了。”
“明白。此人确是迂腐至极。”湘人冷笑一声,点点头。
陈同袍这才步入正题:“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万和顺入京没个名目,若直接让他谒见皇上,皇上就将疑忌我勾结大臣了。如今却不同,露章弹劾以后,陆、万的矛盾绝不可能调和了,万和顺此时站出来,便顺理成章多了。”
湘人咂了咂嘴:“可代价是否太大了些?一个万和顺还不够,又来了一个陆放轩……”
“陆放轩正是我此计的关键,”陈同袍云淡风轻地说,“他不前来,皇上就下不了除叶党的决心。”
“我好像领悟了……”湘人吐了口长气,豁然开朗,“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专心对付叶永甲了?”
“着什么急,”陈同袍的手指在桌子上摩挲着,忽然变了个方向,“叶永甲已对我们造不成任何威胁了,你该做的,是给这一盘棋局收官——派人去河南搜寻一下万羽之的罪证吧。当年轰轰烈烈的田政最终给他们种下了一颗恶果。”
胡康之在家盼了一天,都未盼得丁常的归来,心里正盘算着呢,听得门子报告说:“外间有个人自称是丁常的朋友,说要见您。”
康之大惊,忙将那人引见过来,定睛一看,脸庞是有几分熟悉。
“大人!”那人泪眼汪汪,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丁兄弟他、他被要债的人劫到外乡去了!”
康之把眼睛睁得老圆,猛地一跺脚,暗自叫道:‘坏了!我正在用人之际,没了他,别人我怎么能放心!万一陈大人怪罪下来,该怎生是好?’因此擦了把脸颊的汗珠,揪起他的衣领追问道:“他们要多少钱?我立马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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