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不敢相信,就在京师不远,就在应天府里面,出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械斗,五百多人参加,还打死了三十多个人,而百里之外的京师却没有半点动静,没有一个字的消息!
这是何等的手段,是何等的厉害!
安全局设置了,御史数量增加了,考核严格了,可问题依旧还是那个问题,似乎从来都没有解决过!
听着惨烈的松山矿场械斗,朱允炆咬牙切齿,低沉的嗓音满含杀气:“如此大事,朝廷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地方县衙,御史都是瞎子、聋子吗?”
老丈看着义愤填膺的朱允炆,呵呵笑了笑,接着猛烈地咳了起来,吐掉一口血痰,伸了伸脚,用泥灰将血痰盖上,说:“你应该是新进入朝廷的吧?”
“何出此言?”
朱允炆问。
老丈感叹道:“老官吏谁会在乎百姓死活啊。”
朱允炆心头一颤。
老丈的话切中了朝臣风气,为官也好,为吏也罢,他们在位置上久了,就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了,没有多少人会真的去在乎百姓死活,所谓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所谓的先天下之忧而忧,所谓的为民请命,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又有几个铮铮傲骨,做出淤泥不染的莲,不忘初心,一路走到最后的?
翻遍历史,寥寥可数!
老丈接着补了几句话,犹如刀子,插在朱允炆的心口:“这句容的事不比其他地方,若搁在镇江,苏州,出了如此大的事,想遮那是遮不住的。可句容不一样,句容的矿场更不一样。这里的矿场都是淑妃的,说到底,他们就是皇上的人,县衙不能说话,御史不敢说话,百姓谁又敢去京师?再说了,人死了另一笔钱,日子接着过,不是吗?”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心头的怒火:“句容的矿场什么时候是皇上的了?我记得,皇室在矿场里的份额,是直接划给县衙的,县衙要拿着这笔钱,去修路,去兴办教育,去救助孤寡贫弱!”
老丈呸了一口唾沫,讥笑着:“说得天花乱坠,可谁都知道,若没皇室撑腰,这郭氏、骆氏能如此嚣张?你不是想知道这里有多少匠人吗?我告诉你,这里有两千五百多匠人,这里的人,除了少量是句容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和你们一样,被掠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从外地贩卖过来的。”
贩卖!
朱允炆感觉有些寒意,将人口当货物一样贩卖,这盛世还真是如巴掌,喊一声,打得啪啪响。
“你也别想着逃出去了,这里的人可是真的会杀人,现在矿洞里面还关押着三十几个逃跑的人,已经几天没给吃的喝的了,听说已经有人饿死了。”
老丈指了指山脚下左侧的矿洞。
朱允炆一拳砸在了身旁的石头上,起身说:“岂有此理!石灰石矿本是利民之事,如今却成了吃人之事,若不彻底清扫一空,严加惩处,这乾坤浩宇,何来日月?!”
汤不平走了过来,活动了下手腕:“随时可以动手。”
铁铉有些紧张,自己可是书生,打架不在行,杨士奇去哪里了?哦,捡石头呢,好家伙,还是他有经验……
朱允炆抬头看着如墨的夜空,沉声说:“老丈,说出你的名字。”
“张建。”
老丈感觉到了一股气势,不由正色回道。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山下,说:“张建,可敢跟着我打一架?”
打架?
张建愣了下,看着认真的朱允炆,警告道:“你可知道这后果?山顶的人头,很可能会多几个!”
朱允炆咧嘴,冷森森的笑着:“多几个?不,几个不够,我打算多放一点人头上去!我们走!”
汤不平走向山下,铁铉、杨士奇护在朱允炆左右。
看着一步步走远的朱允炆等人,张建猛地咳嗦起来,看着吐出来的血痰,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拿起锤子,便跟了上去。
反正自己也活不久了,今天就跟着这个年轻人,干他们的!
山下巡查的人看到走过来的让朱允炆等人,连忙喊道:“回去睡觉,夜间不准乱走!”
没有人回答。
巡查厉声呵斥:“让你们回去,找死不成?”
依旧没有人回答。
距离越来越近,巡查看着逼近的几个人,握着手里的短矛,上前喊道:“你们这是找……”
汤不平上前一步,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耳朵,猛地一用力,整个人的身子便斜飞起来,随后脑袋猛地砰在坚固的地面上。
血,流了出来。人,没了动静。
其他五个巡查的人看着这一幕,有些愣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允炆没有客气,也不懂先礼后兵,拿着一块石头就丢了过去,直砸中一人的面门,趁着对方惨叫的时候,一脚踢了出去,那人竟后退三四步,摔倒之后还翻了个身。
杨士奇与铁铉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两人知道朱允炆打架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第一次见朱允炆亲自动手,而且看这力道,好像不轻啊。
感情咱这位皇帝大人还有着一些武功的底子?
汤不平并不担心这几个小喽啰伤到朱允炆,好歹也是跟着刘长阁学了几年武术,虽说这位皇帝不是习武的料,招式会了,套路会了,打架的时候全忘了,舞个刀枪都能避开要害,丢石头倒是丢的准……
不过让汤不平多少有些意外的是,朱允炆似乎掌握了一些暗劲,就刚刚那一脚,不是寻常人能踢出来的。
暗劲?
朱允炆哪里懂那个东西,自己纯是愤怒激的,不知道潜能嘛。
铁铉平生第一次打架,拿着个石头不知道砸,直接被人抽了一巴掌,这才想起来拼命,现在正和人抱在一起翻滚呢,这一上一下,变得频繁,也不知道他们累不累。
杨士奇绝对是打过架的,这个家伙是个斯文败类啊,砸了人的牙齿不说,还抓人头发,还会用脚绊倒人,这会正摁着人家打呢。
至于拼了命的老丈张建,也是个狠角色,估计是豁出命去了,一锤子下去,人脑袋都歪了。开石头一次需要几十锤,可开脑袋一次,只需要一锤……
山下的动静引起了许多匠人的注意,也惊动了远处巡查的人,郭志听闻到动静,连忙带了三十几号人跑了过来,并命人连忙传唤外面的护矿队。
郭志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巡查之人,又看了看朱允炆等人,顿时怒火中烧,喊道:“你们竟然敢造次,来啊,给我打,打死他们,把他们的脑袋都割掉挂山顶去!”
必须要立威!
朱允炆看了一眼眼眶有些黑的铁铉,见他无妨,便走向前,大声喊道:“这里是大明的矿山,不是你们郭家的矿山!我们是大明的匠人,不是你们郭家的匠人!这个天底下,能决定我们生死的人,只有皇上一个!谁都没有杀死百姓的权利!知县没有,知府没有,布政使也没有!小小的郭家更没有!”
洪亮的声音传荡在山谷之间,无数的匠人听到了这铿锵有力的声音,不少人爬了起来,观望着这一幕。
张建感觉肺部如火在燃烧,刚刚自己杀了一个人!
当了一辈子的好人,临死竟当了一次恶人。
罢了,自己是恶人,他们更恶!
不是说除恶即是扬善吗?
那就干吧。
这年轻人口才倒是不错,只不过对这些人而言,没有半点用处啊。
“郭家的背后就是皇上,你们敢造次,就是造皇上的反!来啊,给我杀了!”
郭志大声怒吼。
“我看谁敢!”
朱允炆厉声上前,以强势的威严震慑住了一干人:“打着皇上的旗号,行的却是肮脏龌龊之事!我告诉你们,皇上不背这个黑锅!如此矿场奴役百姓,如此管理将人作囚,如此滥施淫威擅行君权,你们就不怕天威雷霆,灭尔等三族吗?”
郭志脸色铁青,看着愣住的手下,喊道:“动手,动手,别听他废话!”
“杀!”
拿人钱财,为人效命。
铁铉紧张至极,如此多的人,自己可打不过啊,凑到杨士奇一旁,嘀咕着;“等会我断后,你们先走。”
杨士奇点头:“没问题。”
铁铉瞪眼:“你就没想着客气下?比如说你断后,我先和皇上走?”
杨士奇摇头:“我们这么好的关系,不需要客气……”
铁铉快晕了。
就在铁铉准备拼了老命的时候,一只长箭破空而来,直射在了郭志等人前面,箭矢没入地面,箭身嗡嗡摇晃。
“我只说一遍,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酌情可饶你们不死,若还想顽抗到底,那这里就血流成河吧。”
朱允炆冷冷地看着眼前凶狠的众人。
郭志抬头看着高处,不知道哪里射来的箭。
“不好啦,不好啦,护矿队的人都不见了。”
有人跑了过来。
汤不平一听这个声音,嘴角微微一抽。
郭志正在惊讶,就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到了面前,身上还背着三把刀,正疑惑这是哪位时,郭栾伸出手,抓住了郭志的衣襟,猛地一发力,低喝一声:“你给我过来吧!”
郭志从郭栾的头顶飞了过去,整个人在半空中以趴着的姿势,直接坠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沉闷地一声响,郭志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原本护卫郭志的左右刚想动手,脖子骤然一冷,锐利的刀锋直逼在咽喉。
朱允炆俯身看着郭志,冷漠地说:“你是监工,谁是管事?”
“你摊上麻烦了,郭家不会放过你,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郭志依旧嘴硬。
朱允炆看向张建,吩咐道:“交给你了,我要他说出来管事是谁,住在哪里。”
“这个,我听说过……”
张建犹豫了下说道。
朱允炆盯着张建,重复了一遍:“我要他说!”
张建浑身打了个哆嗦,抡起锤子就砸在了郭志的手面上,郭志杀猪般的惨叫刺破夜空,无数飞鸟被惊起。
山北峡谷。
郭亥陡然惊醒,身边的女子连忙起身安抚,却被一把推开。
“刚刚是什么声音?”
郭亥跑出房间。
仆人回道:“应是监工在惩罚新来的匠人,每个月总有几个不听话的,打打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