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巨大的石柱从半丈高的位置轰然落下,顺着槽位,精准地砸在通红的铁块之上,火星四溅,铁块表层黑色如皮的东西,直接被震飞出去。
石柱缓缓被升起,下端底面的黑铁散发着热气。
匠人伸出夹子,将铁块调整了下位置,看向一旁操作蒸汽机装置的匠人,匠人操作着,石柱再次坠落,沉重的力道全灌在了铁块之上。
“皇上,龙江船厂使用蒸汽机锻铁,已打造出更高强度的铁,不日可以拿去试验。”
公输巧笑呵呵地说着。
朱允炆走向一旁,看着一条条长达三丈的铁轨,微微点了点头:“先行打造十里铁轨试验吧,地址可选好了?”
公输巧看向万海平与阮安。
万海平上前一步,肃然道:“按照皇上旨意,已在金陵城外找寻合适之地,目前已找到三条。第一条,选在后湖至金川门、狮子山一带。可以打通后湖运输线,让后湖火器直接运抵江口。”
朱允炆想了想,摇头道:“后湖以北是山,狮子山外还有山,要在这里修出铁道,恐怕需要耗费很大人力,免不了开山凿路,太耗人力与时间,第二条呢?”
万海平微微点头:“第二条选在驯象门、江东门、定淮门一线。这里人少,民居不多,地势平缓。”
朱允炆看了看万海平,依旧不满意:“你所说这一线在外郭,而且需要路过至少四条河道,不说难度,就问一句,造成铁道之后,有何用处?朝廷花费巨资打造铁路,需考虑实用二字,它不能成为摆设,也不应远离百姓。”
万海平犹豫了下,跪了下来:“皇上,还有第三条线,只是还请皇上恕臣不敬之罪。”
“如此大礼,看来你选了一条了不得的路线,起来说吧,恕你无罪。”
朱允炆抬手。
万海平面色凝重,看了一眼公输巧等人,严肃地说:“皇上,臣等勘察过,既要保证铁道修筑速度,还要保证铁道可以运载大量货物,臣以为,可以聚宝门外为起点,向北经过三山门,过莫愁湖商业圈东侧,穿江东门,向北修至长江岸边,打造第二个龙江码头!”
朱允炆微微眯起眼,看着万海平:“你说的穿江东门,是何意?”
万海平低头。
阮安走了出来,直言道:“皇上,穿江东门,指的是穿过江东门以南的城墙,通过城墙将铁道修出城外,然后向北修铁路。”
朱允炆愣了下,想着路线大致走向,微微皱眉:“通过城墙,你们该不会是想凿开城墙吧?”
万海平、阮安等人点头。
公输巧见朱允炆眉头紧锁,连忙说:“皇上,聚宝门、三山门、莫愁湖、江东门,皆是京师繁华之地,商业重地,货物运送频繁,且有河道之便,一旦有战事,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调拨大量粮食、军用物资至长江岸边。”
万海平指向龙江船厂的方向,叹息道:“龙江船厂虽屡次扩建,毕竟处在河口之外,有其天生不足,难以维持更大规模的营造、维护。臣等认为,是时候将龙江船厂一分为二,将木质船只与纯铁船只制造,分开区域营造。修筑铁路的同时,应完成龙江船厂二厂的建造,以更出色的码头,帮助朝廷最快转运物资。”
朱允炆沉默不语。
公输巧、万海平、阮安忐忑地看着朱允炆。
便在此时,汤不平匆匆走来,至朱允炆身旁,低声说了两句。
朱允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看向公输巧等人:“铁道路线一事,报给兵部、五军都督府与内阁审议,另外,让户部也参与进去,毕竟这件事耗费巨大,若不知会夏元吉,他可是会找朕发脾气的。”
万海平等人恭送朱允炆离开,阮安叹息道:“看来,皇上对我们所选的路线并不太满意,这事奏上去,兵部怕是第一个反对。”
梁尚才赞同阮安的看法,颇有些无奈:“别说路线问题,就是这件事,怕也有些难做。你们应该听到风声了,京军调出去五万,名义上是接收北平军营,实则是检验新的后勤局,移兵在北,随时准备战事。”
公输巧摆了摆手,打断了几人的议论:“战事什么的,与机械工程院、龙江船厂无关,就莫要所想了。兵部虽然会反对我们所选路线,可皇上毕竟没有反对,说明事还是可成。现如今,我们需要做好人才、器械、物资储备,调精锐攻克蒸汽机车中的难点。”
“皇上既然下发了《蒸汽机车铁道运输构想》,我们也一致认可蒸汽机车能快速转运大量货物,那就应该专注问题,研究出来可行之策。从南美洲带来的橡胶树,已经提炼出了一些橡胶,这些东西对于解决阀门稳固、泄露等问题上,作用不小,还需加大研究。”
万海平、阮安等人连忙点头。
公输巧拿着拐杖,呵呵笑了笑:“我老了,你们还年轻,一定要扛得住。想想那一幅构想,未来的大明山河将不再会有任何人能割据!即使远在西疆之地的山河,也将被钢铁嵌固在大明的基石之上!虽说那一幕还很遥远,正如皇上所言,可能是百年,二百年!”
“没关系,子子孙孙无穷尽,我们这一代多做点,子孙就轻松一点,我们这一代多解决一些问题,子孙就能腾出精力去解决更复杂、更深的问题。我们需要用毕生的努力,将后代高高举起,让他们踩着我们的肩膀,我们的头,去望远,去问天!诸军,共勉吧。”
万海平、阮安等人肃然起敬。
这一代人研究的意义,不就在于此?
武英殿。
朱允炆拿起加急文书,快速扫过,下令:“传值房中所有人来。”
内侍答应。
值房设置于内阁之内,是鉴于当下局势风云骤起,朱允炆特意设置的,不仅内阁解缙、杨士奇、铁铉需要每日值守,不得离开,就连五军都督府的徐辉祖、段云,回京的袁岳,水师都督府的李坚,调入兵部听差的杨溥、宣青书,京军大督官杨烽火,第一任后勤局侍郎吕毅等,也被安置在值房之中。
这一批人,构成了大明最核心的军机要务团队。
很快,十余人便走入武英殿行礼。
朱允炆拿起文书,严肃地说:“西北加急文书已送到,瓦剌正在集结,而这已是半个多月前消息,眼下瓦剌极有可能已在动作。”
徐辉祖面色阴沉:“如此说来,果是有计划的调动!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大明待他们不薄,竟想要对大明下手!皇上,是时候提升备战等级,准备出征事宜了!”
铁铉站出来,刚想说话,朱允炆就摆了摆手,严肃地说:“别急,还有其他消息。”
众人有些错愕。
朱允炆又拿出一份文书,递给解缙:“念吧。”
解缙接过,看了两眼之后,顿时一惊,看了看朱允炆,这才念道:“据云南都司与沐晟消息,车里宣慰司内部发生动乱,刀暹答被其子刀更孟所杀,刀更孟掌握大权,积极筹划造反事宜,各地土司听闻消息,蠢蠢欲动……”
杨士奇冷着脸,沉声说:“八百大甸的覆灭,还不足以给这些土司一个教训吗?”
杨溥叹了一口气:“土司在当地始终把控着权势,土地是他们的,百姓是他们的,名义上归属朝廷,实则是割据一方。他们本身孤绝,罕与外交流,误判局势,也是可以理解。只不过在这个关头,这个时间上闹事,想来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看来,西南方向需要留意了。”
铁铉冷哼一声:“朝廷想要改土归流一直都没有进行,就是为了体现朝廷宽宏仁慈。他们不作乱还好,既然要作乱,那就一起收拾了,顺便改土归流,将那里的百姓完全纳入府县管辖之下,彻底取缔土司!”
徐辉祖赞同:“皇上,土司问题不解决,始终是个祸患,自洪武朝至今,土司以下犯上,作乱频仍,虽屡次镇压而不改,当行有效之策。臣认为,何处作乱,就应将改土归流推至何处!现如今,国子监可是有一批结业监生,无处安置!”
朱允炆看了一眼袁岳,对解缙说:“继续。”
解缙正色:“据茶马古道商人消息,据安全局消息,乌斯藏内部对大明即将派军驻守十分抗拒,已有大小领主站出来,公然反对大明驻军!”
“这群人也敢对抗朝廷?”
宣青书有些错愕。
袁岳站了出来,正色道:“皇上,是时候让那一万军士返回京师了。乌斯藏哪里反对大明驻军,哪里阻碍大明驻军,哪里就应该有战争,有日月旗在。臣听闻乌斯藏是距离天最近的地方,正好,我愿带兵送他们一程,让他们上天!”
乌斯藏的反水,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在各处急报的大环境下,也不显得那么重要。
说到底,那里是高原,他们再怎么嚷嚷,也不敢跑到高原下面来作乱,那里的局势,朝廷未必需要即刻发兵讨伐。
朱允炆清楚,多线作战,兵家大忌,而想要破局,最关键的就是各出对策,有拉有打,有防有不打,小打有大打,有大打有往死里打。
一股脑,不分轻重,倾泻力量去作战,看似勇猛,实则是空耗力量。现在局势开始明朗,该跳出来的,也都跳了出来,是时候安排应对之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