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明亮,却不刺眼。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客人扎堆凑在一起,觥筹交错间,端着酒水的侍从穿梭而过。
一个身段优美,样子骄傲的太太和她圆脸蛋的女儿,衣裙沙沙作响,走进大厅来。跟在她们后面的,自然就是杜修贤了。
他进来后,目光搜寻一圈,很快就找到了沙发上的南斯。
阿德尔课长正和玛莲修女坐在一起。
“你倒是艳福不浅啊。”杜修贤来到沙发前。
南斯抬头看他一眼,笑着说道:“坐吧,慢慢聊。”
“我去给你们把酒端过来。”玛莲修女那性感的嘴唇泛着微笑。她从座位上站起,把手提皮包递给南斯保管,随后扶起他头,在他面颊上吻了吻。
杜修贤在对面坐下,好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征服这女人的?”
“你该不会是来和我说这些八卦的吧?”南斯微微笑着。
“也对,有更重要的事。”杜修贤礼貌性地客气了下,态度变得正式起来,“阿德尔先生,此次前来新横滨,一路所见所闻,都让我心中感慨颇多。老实说吧,这里的情况很不容乐观,也正是如此,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但也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就只是想弄清楚心中的疑惑而已,觉非是对你有意见…”
南斯靠着沙发,双腿在桌下伸直:“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的动作的背后,到底想要什么?”杜修贤说着,然后蹙眉想了想,才有些不解地继续说道,“你我也算是有深度合作的关系了,许多事情,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出身贫寒,艰苦爬到这个位置很不容易,想必内心应该是有着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想法。”
“有点吧。”南斯微笑着看他。
杜修贤抿了抿嘴,目光盯着他:“我对你的心性和能力颇为佩服的。从开始时第九课几乎被全灭的绝境,到如今挑翻了整個稻川会;从一开始的腹背受敌,到如今身边建立起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老实说,就算是我,都要对你甘拜下风。你展现出来的能量过于令人觉得可怕了,所以我想知道,你以后到底要干什么呢?”
听了这个问题,南斯皱了皱眉。
杜修贤盯着他思考了片刻,左右摆头观察一下,压低声音凑过来:“你是聪明人,话说到这儿,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现如今你是内阁插在加州的一把刀,可如今你这把刀,已经完全不受内阁掌控了,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南斯手指敲打着桌面,微微点点头。
“……是取死之道啊。”杜修贤把最后一句补完。
宴会的喧嚣从人多的地方传来,南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依然平静如初。他听得出来,杜修贤不是在威胁他,反而是站在一个真正的合作伙伴的关系上,对他进行某种劝诫。
或许这个来自帝都的大商人得到了内阁或者皇宫里的小道消息。
南斯早就料到未来会有何种局面出现。
毕竟他和皇室和内阁某些人的矛盾,差不多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对方现在不动他,是因为他是北边政治集团在加州唯一的标志,动了他后,就意味着帝都彻底失去了对加州的政治影响。
他神情平静,杜修贤的表情,却是严肃了起来,说道:“所以我想清楚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才能决定要与你合作到什么程度。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不过分。”
南斯淡淡一笑。
“但我不能告诉你。”他接着说道、
自己心中的想法,暂时是没法和外人说的,毕竟他总不能在根基还没彻底牢固之前,就和一个北边的资本家说‘我要在加州这片土地上自立为王’这种分裂国家的话吧。
要真说了,姓杜的老狐狸明天天没亮就会把他卖了。
南斯指尖磕着桌面,斟酌了许久,方才开口:“杜先生,问你一件事。我现在专心帮你运作粮价的事,帝都方面会不会从中作梗。”
“呃,这个……”杜修贤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心平气和地收起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分析道:“目前帝国南北都出现了饥荒,情况比较紧急。帝都方面,几乎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怎么可能有精力管加州这边的事。”
“这就好了。”南斯笑起来,片刻,摇摇头,“不要管北边的事了,我们还是来商讨加州目前的状况吧。我有个问题,加州负责物价方面的官员,你有没有去接触过?”
“接触过不少。”
“有没有能突破的地方?”
“老实说吧,个个都有可能突破。这些在官场摸爬打滚的老油田,要说清廉正直,也不是没有,但要说有谁真的是完全干净的,那可能一个都没有。”杜修贤分析着说道,“想要将赈灾和平稳粮价这两件事做好,基本上,等于将这些官员中的一半得罪了。”
“那就得罪了呗,有什么好怕的。”南斯微笑着说道。
我一个帝都人,强龙难压地头蛇啊……杜修贤皱着眉头,等他的下文。
闹哄哄的谈话声,连衣裙的沙沙声、移动椅子的响声连成一片,不远处的地方,是一群贵妇人在讨论某些人在晚会上行为不轨,有失体统的八卦——南斯听着那娇笑声,手指敲打桌面。
杜修贤斟酌着,严肃缓慢地和他分析:“作为一个北边来的人,我所能做的,其实比较有限,比如调拨粮食进来加州。至于在赈粮环节上的中饱私囊,管理得严格点,也能杜绝大部分。可让我有心无力的,是本地的粮商联合官员,恶意哄抬粮价和煽动市民情绪。”
“只让你来面对铁板一块的加州官僚,却是为难你了。”南斯无奈地摇摇头,“市面上的粮,大头还是被abcd四大粮商控制着,官员们在背后当保护伞。这局面,想要查、抓、杀,无异于痴心妄想。另外啊,受灾的人,真的太多了。”
“仅新横滨就有超过一百五十万的灾民了。”
“也就是十个人有一个在饿着肚子,新横滨以外的灾民,至少是这的两倍。莪找玛莲要过四大粮商手上的存粮数据,大概在300万吨左右。除非能彻底击垮这四大粮商,否则市面上的粮食根本不够。”
杜修贤几乎是掰着手指头在算了。
“你也别算了,就北边的情况,你能筹集超过30万吨粮进入加州,我都直接喊你爸爸。”南斯毫不客气地说道。
杜修贤脸色微窘:“理论上,真正失去全部家当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不少灾民家里还是有点存粮或者存款的。我制定的赈灾计划,其实没包含这部分人。毕竟所谓的救济,救的不都是那些快要活不下去的人么……还有啊,我明后两天,就有1万吨粮要靠港了。”
“1万吨粮,投进目前的新横滨,水花都翻不了多大。”南斯无奈地耸耸肩,“按照一个人每天0.5公斤来算,还不够灾民吃五天。就更别说你的这些粮,还有可能被各个部门的官员轮番检查,他们不贪你的,但就是把你卡几个月再放出来,你能怎么办?”
杜修贤眼巴巴地望着他:“所以啊,这就得拜托您了,阿德尔课长。”
“你就光指望我?”南斯白了他一眼。
杜修贤沉声道:“我会负责游说一些小粮商,只要有屯粮的,都交由我来保管和发放,并且承诺可以给到他们正常粮价至少30%的收益。至于游说的不动的,就看您了。”
“你这么说还算是人话。”南斯点了点头,“有了小粮商的放粮,才有可能对整个市场造成冲击。一旦虚高的粮价被压下去了,很多人就能活下来了……当然了,仅对小粮商下手是不够的,某些官员,也该整肃一番了。正好,我第九课有执法权,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就能逮人……”
杜修贤眼神一亮:“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等行动起来再商议。”南斯无聊地伸了个懒腰,转动视线在宴会厅里搜寻。人群的另一边,玛莲修女手里捧着瓶香槟,正远远地看着这边呢。
她似乎是在等待两人说完话后才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南斯觉得她今晚,整个人都显露出来一股优美文雅的风度。她那迷人脸蛋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特别的柔情蜜意。当南斯看到她时,她微微地一笑,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的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在辨认他一样。
就这么眼神不经意间的一个交汇,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和把她红唇的微笑之间,仿佛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洋溢了出来。
她捧着香槟走回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杜修贤捧着酒杯,调侃似的说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
“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可不感兴趣。”玛莲修女双手压着裙摆,在南斯身边坐下,而后瞥一眼杜修贤,“杜先生,您的夫人叫您过去跳舞了。”
“我现在就过去……”
杜修贤一口喝掉香槟,起身走人。
……其实他的夫人看都没看他,不过他毕竟听懂了玛莲修女的话,只能把南斯还给她享用。说起玛莲这个修女,他的内心,是非常忌惮的。
这个女人的地位,说高高不到哪,说低也没人敢忽视。
她能左右形势,可以任意嘲弄男人煽起他们的欲望,接受每个女性赖以生存的来自男子的殷勤和敬意,自己却毫不动心。她有着最货真价实的美貌,最难以揣测的心思,最狡猾多变的性格……贸然靠近她的人,肯定会吃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南斯小口啜了下香槟。
他的视线,落在玛莲身上。
坏修女身上的服装,发型和首饰都花了她许多劳力和苦心。她现在穿着的一套极为讲究的酒红色礼服,肩膀上披着薄纱,这么轻飘这么随便地走进舞厅。
她的发髻梳得高高的,头上有一朵带着两片叶子的玫瑰花。
南斯忽然伸手,想要替她理好丝带的皱褶。
但玛莲修女却却稍稍闪开去,她觉得自己今晚一切都是完美的、优雅的、无须整理。南斯觉得这样的她很有趣,便伸手抱住她的腰,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还有从她呼出的甜腻湿气。
感受着周围女人火热的目光,她内心很得意。
南斯的殷勤对待,足以证明她的魅力,他有声望她有魅力,加在一起可以横扫整个新横滨。
“刚才和杜修贤说了什么?”玛莲修女搂着他的脖颈问。
“说了我有多喜欢你。”
“啊,很好。有多喜欢?”
“你难道不清楚?”
“不,我可一点都不清楚。”玛莲修女耸耸肩膀答道。那孩子气的动作,似乎在表达她是一个很任性的小女孩,既然喜欢她了,就要接受她的任性。她搂着南斯的肩膀,接着说下去:“不如这样吧,今晚把你的喜欢表现出来?”
“今天晚上?”南斯有些诧异。
“我觉得今晚可以了。”玛莲修女颇为自负地望着他,说道:“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就只是拿着扩音喇叭,走在青山大桥上喊‘我喜欢玛莲’,来回走个十遍八遍就行。”
南斯嘴角扯了扯:“你这是想要我又上八卦头条啊……”
“不想上八卦头条也没问题。”玛莲修女微微张嘴,咬了咬他的脖子。远处传来贵妇人的娇笑声,她狡黠地抬头看了眼那边,然后回头,和南斯说道:“刚才杜修贤问的问题,答案告诉我。”
说罢,她微微地一笑。
这嫣然一笑,让南斯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觉得,在说我的问题之前,应该先给你个教训……”他抬起坏修女诱人的下巴,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些,瞧着她水润饱满的双唇,“你认为呢?”
“哼!”
玛莲修女轻蔑地看他一眼。
“就你这色咪咪的样子,恶心极了!”说罢,她头一低,主动吻在了南斯的嘴唇上。
城市的灯火浸润夜空,将那漆黑的天幕连同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一同染成了迷离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