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楼的正门外,锣鼓喧天,爆竹声声。两个壮汉一人敲锣,一人击鼓。
敲锣人边敲边扯嗓子喊道:“有胆气的爷们儿,元亨楼通天厅豪赌要开场喽,良辰就是今日申时!有钱的,进来生个崽子,没钱的,进来瞧个热闹,来者不拒!公子们,元亨楼开场豪赌喽⋯⋯”
场面热闹非凡,过往行人有驻足观看的,有捂住耳朵急速走过的。
公孙衍宅院大门外,一身皮货商打扮的朱威拎个皮箱大步走进。
公孙衍盯住箱子:“朱大人,没打折扣吧?”
朱威横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
公孙衍呵呵一笑,朝箱子努下嘴:“打开。”
朱威打开箱子,里面果是码得整齐的大魏小金饼。
公孙衍拿出一个破箱子:“码到这里面!”
朱威扫一眼箱子,估摸一下大小,将自己的小箱子塞进破箱子里,勉强盖上,却合不牢,又捡条绳子捆上,绾个大结。
公孙衍“扑哧”一笑,递过去酒葫芦:“喝一口!”
朱威推拒。
公孙衍将一套早已备好的破衣服扔过来:“换上这个,免得扎眼!”
朱威瞧瞧自己的华服,意识到什么,笑了,接过换上。
白家偏院门外的街巷刚好可以过往马车。孙宾将车停下,正要敲门,庞涓扯他一下。
孙宾顺庞涓的手势看过去,见黄叔正从巷子口处走过来,跌跌撞撞,脚步踉跄,模样犹如醉酒一般。
黄叔走到跟前,扶在砖墙上,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俩。
黄叔小喘几口,转身欲推房门,复又止住,在台阶上缓缓蹲下。
庞涓走过去,打一揖道:“请问老丈,白公子可住此处?”
黄叔抬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是何人?找公子何事?”
“在下是白公子的朋友,多时不曾见他,听说他移居此地了,特来寻访!”
“朋友?”黄叔悲苦一笑,“白公子已经没有朋友了!老白家也没有朋友了!”
“老丈是⋯⋯”
“老朽是谁不关你的事,老朽只想告诉你,若找公子是为赌钱,就到元亨楼去,就这辰光,他准在那儿!”黄叔说完起身,推开院门,大步进去,“啪”地将门关得山响。
庞涓悻悻地站在原地。
孙宾上前,眉头紧皱:“庞兄,怎么办?”
庞涓眉头一横:“元亨楼!”
孙宾二人走后,绮漪打开房门,迈出门槛,见黄叔蹲在院中,两手抱头。
绮漪有点明白了,仍不死心,轻声问道:“黄叔?”
黄叔缓缓站起,走向她,老泪盈眶:“少夫人⋯⋯”
绮漪身子晃了下,差点儿跌倒。黄叔紧忙扶住她。
绮漪倚在他怀里,啜泣道:“黄叔⋯⋯”
黄叔轻拍她的头,安抚道:“好孩子⋯⋯”
“我晓得,我早就晓得,再⋯⋯再没人愿⋯⋯愿⋯⋯愿意要他了!”
“孩子,不怪别人,只怪老奴呀,是⋯⋯是老奴⋯⋯”黄叔哽咽起来。
绮漪站稳身体,拿袖子抹了一把泪,抬脚走向大门。
黄叔惊愕:“绮漪?”
绮漪没有理他,腆着个肚子,跌跌撞撞地走进胡同。
黄叔追上:“绮漪呀,孩子,你⋯⋯你这是去哪儿呀?”
绮漪没有回答,脚步却越来越快。
黄叔紧跟几步,扶住她。
前往元亨楼途中,庞涓对孙宾道:“孙兄,停一下。”
孙宾停车。
“路边有堆碎石子儿,你去捡一些来。”
孙宾一愣,迅即下车,朝车后一看,果然有堆碎石子,便连捧几捧,交给庞涓,又要去捡,庞涓笑道:“呵呵呵,够了够了,有劳孙兄了,上路吧。”
不一时,车马来到元亨楼外。
锣鼓仍在响着,敲锣人仍在吆喝。
孙宾在车马场上停住车子,垫好脚蹬。
庞涓下车,夸张地拎着一只装得满当当的钱袋子,对孙宾低声道:“孙兄,你把车马停在车场,不要卸套,候在那儿就是!”
“庞兄,在下不放心哩,万一庞兄⋯⋯”孙宾顿住。
“我让孙兄守在外面,防的就是这个万一!”
孙宾点头,赶车马去了。
庞涓气宇轩昂,一身阔公子打扮,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搭在背上,迈步正要进去,满身酒气的公孙衍由对面走过来。
公孙衍步态踉跄,手拿酒葫芦,走几步小啜一口。在他身后几步处,朱威一身小贩打扮,一条方巾搭在肩上,手中提着一只黑不溜秋、没有看相、捆着根旧绳子的箱子,慢悠悠地晃着。
担心有损场面,黑衣门人伸手拦住公孙衍:“去去去,你个醉鬼,这又来了!”
公孙衍喷着酒气,瞪眼:“去哪儿?”
黑衣门人不耐烦地应道:“爱去哪儿去哪儿,这儿不欢迎你!”
“早上怎么就欢迎我了?”
“现在不是早上,是申时!”
公孙衍眼一横:“你个娘的,狗眼看人低呀,真以为老子没带钱吗?”
“带钱了,就拿出来!”
公孙衍冷笑一声,指下敲锣人:“嘿,你给我听听,那人是在放屁吗?”
敲锣人仍在大声吆喝:“⋯⋯有钱的,生个崽子,没钱的,瞧个热闹⋯⋯”
黑衣门人脖子一横:“那也没说醉汉可以进来!”
“老子醉了吗?”公孙衍夸张地晃晃葫芦,“这个场子老子天天来,这个酒葫芦老子天天喝,偏就今天不成了?”
黑衣门人仍要说话,红衣门人将他拉到一侧:“算了,楼主吩咐过,今儿要的是个闹猛,就让他进去吧,免得他无事生非,坏了场面!”
黑衣门人皱眉:“瞧他这个瘪样,我早就看不顺了。再说,只要他来,满场子酒气,听楼主说,桃红妹子最最闻不惯的就是他身上的那个怪味儿!还有,今日这场是在通天厅,来的都是贵宾,他这味儿⋯⋯”说到这儿,夸张地捂住鼻子。
公孙衍听得明白,故意抖抖衣服,冲二人哈出一口酒气。
两个门人赶忙掩住鼻子。
听到锣声赶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黑衣门人转身盯住公孙衍,伸手道:“来的都是赌客,亮钱出来,我要查一查!”
公孙衍给他一个白眼:“看门狗,凭什么查我?”
黑衣门人两眼一横,恶狠狠道:“不凭什么,就凭我是只看门狗!这儿是赌场,不是你家后院,有钱进去,没钱就得给我滚!”
公孙衍扬起酒葫芦冲他砸过来:“你⋯⋯”
见他动粗,黑衣门人退后一步,拔剑。
朱威正要上前,庞涓已跨前一步,冲黑衣门人扬扬手:“怎么了?怎么了?”
观庞涓这身富家公子打扮,两个门人换成笑脸,迎上,揖礼,扬手礼让:“贵宾,请!”
庞涓手指公孙衍:“这位仁兄是在下朋友,不让进场吗?”
黑衣门人收起剑,上前几步,打量他:“官爷是⋯⋯”
庞涓拱手:“龙公子,定陶来的!”
红衣门人瞄一眼他的钱搭子,礼让道:“龙公子,请!”
庞涓转向公孙衍,伸手礼让:“仁兄,请!”
公孙衍朝他一笑,啜一口酒,大摇大摆地走进院门。
三楼通天厅里,摆着一张颇为气派的圆形赌台,是庞涓曾经掀翻过的。厅里站着数十赌徒,多是安邑城里有些头脸的。
场面气派,堪比魏王大朝时的盛况。
开场锣声响过,美女庄家小桃红领了戚光、白虎、吴公子、梁公子四人鱼贯入场。桃红在庄家位上坐了,白虎四人依序坐好,排序是,白虎坐在首位。
戚光击掌,三个人各提一只箱子,分别走到戚光、梁公子、吴公子跟前,当众打开,将黄黄的金块逐一码出,各码一百金。三百金币分成三堆,放出灿灿光芒。
看到那么多的金子,观众开始唏嘘。
朱威、公孙衍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下。庞涓站在公孙衍的身侧,两眼紧盯赌台。
看到戚光,朱威心里“咯噔”一声,拿眼看公孙衍。公孙衍示意他不要作声,只管看下去。
与此同时,陈轸黑沉着脸坐在二楼一间雅室里。
一阵脚步声响,林楼主推门进来,扑地跪下:“主公!”
“开局了?”
“禀主公,开局了!”
陈轸冷冷道:“听说戚光上场了?”
林楼主一脸尴尬:“戚爷兴致忽来,说是⋯⋯”
陈轸震几怒喝:“胡来!”
“这⋯⋯”林楼主打个哆嗦,“小人去请戚爷下来?”
陈轸白他一眼:“已经上场了,怎么叫?”起身,“带我看看去!”
“遵命!”林楼主起身,引陈轸前往三楼。
三楼通天厅的隔壁是一间密室,墙壁上有一处小孔,两眼透过小孔,可以全景俯视隔壁的赌台。陈轸踏上小孔下面的高几,面孔紧贴墙体,隔墙窥视。
林楼主候立于一侧。
通天厅里,白虎瞟一眼三人面前码好的金饼,嘴唇哆嗦,手指微微颤动。
谁都晓得,这场豪赌的真正主角是他白虎,场上所有目光无不射在他的身上。
白虎眼一闭,“啪”地将钱袋提起来,砸在台上。
白虎打开袋口,取出三十一枚金币,一枚接一枚地码在台上。
吴公子故作惊诧:“咦,白兄弟,今儿怎么了?钱堆儿小了,手指儿颤了,若是赌不起的话⋯⋯”说着作势起身。
白虎横他一眼:“谁的手颤了?开赌!”
小桃红笑逐颜开,字正腔圆,声音甜美道:“元亨楼豪赌开场,首轮参赌人是白爷、戚爷、梁爷和吴爷!四位赌爷,请选择赌具!”拿出两种赌具,骰子和竹牌,并列摆在台上。
梁公子看向白虎:“白公子,老规矩,任由你选!”
白虎一字一顿:“骰子!”
吴公子轻轻鼓掌:“好好好,白公子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有种!白公子,今儿以几金开赌?”
白虎从码好的钱堆上摸过一饼,推到前面。
吴公子盯住那枚金饼,大笑道:“哈哈哈哈,真没想到堂堂白爷竟然也有赌一金的时候!好好好,一金就一金,反正今儿没有大事,在下就算陪白爷耍耍!”说着,也摸出一金,推到前面,目视白虎,“白爷,押大还是押小?”
白虎略一迟疑:“小!”
戚光推一金:“跟小!”
吴公子毫不犹豫,朗声道:“大!”
梁公子推一金:“跟大!”
小桃红摇骰子,开牌,小!
白虎旗开得胜,众人喝彩,场面哗然。
桃红将吴公子、梁公子面前的一枚金币分别移至白虎、戚光跟前。
白虎面现喜色,将二金推至前面:“押二金,小!”
戚光推二金:“大!”
吴公子跟在他后面:“跟大!”
梁公子看一眼白虎:“跟小!”
桃红再摇,开盘仍然是小。
白虎身心兴奋,拳头暗暗捏紧,将赢来的三金及自己的一个本金一并押上:“押四金!小!”
白虎再赢,推出八饼,再赢,推出十六饼。
隔墙内,陈轸透过小孔看得真切。
混杂于观众中的公孙衍碰下朱威,悄声道:“看见鬼没?”
朱威点头。
“它在哪儿?”
朱威紧盯赌台:“就在押注中。他们三人,总有一人押的是白公子所押的,另外二人所押完全相反。如果三人串通一气,白公子永远是输家,除非他每一次都能押对!”
庞涓听得明白,打个激灵,凑近一步,闭目,竖耳。
公孙衍几乎是耳语:“那个不是鬼!”
朱威惊愕:“啊?”
“看到那只骰子了吗?鬼就在骰子里!那妖女无论如何摇荡,关键是最后顶的那一下,上顶,大,下顶,小;左顶,大,右顶,小;前顶,大,后顶,小!”
庞涓听得真切,两眼急急睁开,死死盯住小桃红及她手中的骰子。
四名赌棍酣战不到一刻光阴,白虎面前已经整齐地码起三十二枚金饼,戚光三人的金堆各自残缺。
白虎二目放出贪光,目光盯向他们三人的金子。
小桃红看向白虎,嗲声道:“白爷呀,今儿您交上红运了!”
“呵呵呵呵,托你的金口!”白虎拿起一个杆子,将金堆朝前微微一推,“押!”
“白爷,押大,还是押小?”
“小!”
小桃红轻声道:“白爷呀,您一直押小呢,该押大了!”
白虎吸一口气,拳头微紧,站起,声音从牙缝里迸出:“小!”
戚光推金:“跟小。”
吴公子推金:“大。”
梁公子推金:“跟大。”
小桃红“哗啦啦”晃动骰子,末了朝上一顶,摆在案上,刻意顿住。众人的胃口显然被她吊起来了,目光纷纷聚焦在她手中的骰子上。
桃红揭牌,果然是大。
白虎惊呆。
众人一片唏嘘声。
桃红带着哭腔:“白爷呀,瞧桃红这手!”
白虎跌坐于凳。
桃红嗔怪道:“白爷呀,您怎能一直押小呢?”说着将他的三十二金划到梁公子前面,又转对戚光,“戚爷呀,桃红对不住你了!”也将他的金子划到吴公子跟前。
白虎的心一狠,将身边三十金全部朝前一推:“押!”
隔墙内,陈轸的头终于从墙孔里抽回来,伸了伸酸胀的脖子。
林楼主低语:“主公,听声音,该要收场了!”
见没出什么乱子,陈轸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笑:“呵呵呵,是该收场了!”说完脸又贴上,不知发现什么,腿一哆嗦,歪倒下来。
林楼主眼疾手快,上前去扶,却是迟了,陈轸沉重的躯体砸在林楼主身上,几案也被蹬歪,好在铺着软垫,声响并不算大。
陈轸艰难地爬起。
林楼主亦爬起来,惊愕道:“主公?”
陈轸面色苍白:“朱⋯⋯朱⋯⋯”
林楼主一头雾水:“什么猪(朱)?”
陈轸稳会儿心神:“他们怎么来了?”
林楼主越发糊涂了:“谁?”
陈轸没有回答,只扭过头,一脸沉重地走向房门。
林楼主扶正几案,站上去,头伸向孔里,还没顾上看一眼,听到门响,忙又跳下,跟在陈轸后面,引他走向秘道。
通天厅里,“战事”正酣。
此时,明眼人都能看出,“红运”明显不在白虎这边了。
桃红看白虎,俏脸上目光征询:“我的爷,这一次您是押大还是押小?”
白虎吞吞吐吐:“大⋯⋯不,小⋯⋯不不不,大⋯⋯”吸一口气,“小⋯⋯大⋯⋯”
吴公子一脸不屑:“白兄,你究竟是大,还是小,给个利索的!怎么婆婆妈妈跟个娘儿们似的!”
白虎闭目良久,拳头朝几案上一砸:“小!”
桃红苦笑:“爷呀,我的好白爷呀,您今天是吃上小了!这个小是嫩呢还是香呢?”
众人皆笑起来。
白虎再次闭目,额头渗汗。
桃红正色道:“我的爷,您好好想想,桃红再给您一次选择!”
白虎语气坚决:“不选了,就小!”
桃红转对戚光:“白爷押小,戚爷呢?”
戚光应道:“大!”
吴公子推金:“跟大!”
梁公子有点儿踌躇不决:“跟小!不,跟大!”
戚光发出一声咳嗽。
梁公子瞥他一眼:“不不不,改一下,跟小。”
“押定喽,大家看好!”桃红拿起骰子一阵摇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摇出许多个花式。
白虎睁大眼,眨也不眨地盯住桃红手里的骰子。
桃红摇足了,朝左一顶,轻轻放在几案上。
所有眼睛盯在骰子上。
桃红闭会儿眼,猛地掀开。
是大。
白虎脸色煞白,目光呆滞了。
桃红假作伤心,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吴公子兴奋至极,亲自动手,将白虎与梁公子跟前的金饼拨在自己与戚爷名下。梁公子假作气恨地以拳擂案:“唉,我这⋯⋯悔不该跟了个倒霉鬼呀!”
吴公子看向白虎:“白兄,您这⋯⋯还要押吗?”
所有目光齐射过来。
白虎猛地抬头,面孔涨得通红,声音如吼:“押!”
“在下眼拙,好像没有看到金子,敢问白兄押什么呢?”
“我还有个别院!”
“听说那别院是黄老头子的,好像与白兄无关吧?”
白虎脖子一梗:“问过黄叔了,就是我家的!”
吴公子鼓掌:“好好好!”转对梁公子,“白大哥住的那个别院,能值几金?”
梁公子哂笑一下:“那个小院子呀,呵呵呵⋯⋯”说着,一本正经地扳起手指头来。
吴公子看向白虎,伸出一个巴掌:“看在白兄面上,在下出五金!”
白虎脖子一横:“什么五金?少说也值二十金!”
梁公子打个惊怔:“什么?二十金?白兄,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又转向众人,“白公子的小别院,下人住的,二十金,有要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
梁公子目光移向白虎:“白公子,你这看见了吧,没有人出价!”
白虎抿会儿嘴:“那⋯⋯你说多少?”
梁公子两手一摊:“在下不缺那个小院,一金也不想出!”
白虎气结:“你⋯⋯”
“呵呵呵,”吴公子呵呵笑着打圆场,“白大哥的面子,在下买了。”
白虎看过去。
“白兄,你我知交多年,在下不能不给面子。既然白兄开了金口,在下就不还价了!”吴公子划出二十个小金饼,推给白虎,“这是二十金,请白兄出个字据!”
马上有人拿来纸笔,白虎“唰唰”写下字据,画押。
黄叔扶着绮漪跌跌撞撞地走向元亨楼。
绮漪走累了,倚在黄叔身上,大口喘气。
黄叔指向远处的楼门:“孩子,就是那儿!”
绮漪一步一步地挪到那个装饰华丽的楼门前面,站在街心,捧住大肚子喘会儿粗气,抬起两眼,哀怨的目光直射“元亨楼”三个铜字。
他们的身后是孙宾的辎车。孙宾坐在驾位,二目炯炯地盯住元亨楼后面的三层木楼,两耳竖起。
黄叔搀起绮漪走向大门,却被两个门人拦住。
黑衣门人眼睛一横,盯住绮漪:“去去去,快回家去!”
绮漪杏目一竖:“闪开!”
“哟嘿,我在这儿守门半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娘们到这儿耍横呢!”黑衣门人横到她前面,声音怪怪的,“这可是大忌!”
绮漪声色俱厉:“闪开!”
红衣门人也横过来,拦死去路。
黄叔拱手:“二位门人,这位是白夫人,请行行好,让夫人进去吧!”
黑衣门人不耐烦地摆手:“白夫人?什么白夫人黑夫人?”
红衣门人悄声道:“就是白公子的夫人!”
黑衣门人横他一眼:“能听不出吗?谁让你来教我!”
黄叔再次拱手:“白夫人有孕在身,家有急事,这是来寻白公子的,求求二位让夫人进去吧!”
红衣门人态度软和,为难地说道:“老人家呀,这个真的不行,我们楼里有个规矩,女人不能进去,尤其是⋯⋯”指指绮漪的肚子,“像夫人这般怀有身孕的,一进去就冲了楼里的财气,主家忌讳着呢!”
听到“⋯⋯冲了楼里的财气⋯⋯”,绮漪两眼一闭,死活不顾,照二人中间闯去。两个门人顾自说话,未曾防范,竟然被她冲开。
闯入大门后,绮漪撒腿就朝主楼飞跑。
两个门人傻眼了,待反应过来,撒腿去追,已是迟了。绮漪拼了命,跑得极快,转瞬就进了主楼的楼门。
两个门人吓坏了,死命冲上,不顾男女之别了,一人扯住绮漪的一只胳膊。绮漪极力挣扎,扯开嗓子叫道:“放开我,你们这群恶魔,放开我⋯⋯”
更多的人拥过来,七手八脚地把绮漪朝外推。
这一幕恰巧被刚从三楼走下的陈轸、林楼主看见,两人皆吃一惊。
陈轸看向林楼主,脸黑起来。
林楼主赔笑,拱手:“主公先回雅室,小人这就去看看!”疾步下楼。
两个门人扯住绮漪,推出房门,眼见就要推到院子里。林楼主匆匆下来,扫他们一眼,脸色一沉:“怎么回事儿?”
黑衣门人急切回道:“楼主,这女人发疯了,硬闯进来,我俩⋯⋯拦不住呀!”
林楼主看向绮漪:“什么人?”
“是白公子的夫人!”黑衣门人指下她的肚子,“这又⋯⋯”
林楼主冲二人喝道:“既然是白夫人,还不松手?”
二人立即松手,黄叔赶上前扶住。
林楼主朝绮漪拱手,赔笑道:“白夫人,您请回去吧,此地⋯⋯”
不待他说下去,绮漪目光如火,逼视他,一字一顿:“让我进去!”
林楼主面露难色:“这⋯⋯”
楼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咳嗽,是陈轸的。
林楼主听明白了,转身,礼让道:“白夫人,您真想上楼,请!”
“孩子,当心楼梯!”黄叔扶起绮漪,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
这一次,白虎学乖了,改为押大。
只可惜,“幸运之神”再也不买他的账,结果出来,是小。
这是自己仅有的资产了,白虎脸色惨白,呆呆地盯住小桃红的手。这只纤手正拿着拨板,将他面前的二十块小金饼划拨到戚光面前。
就在此时,绮漪在黄叔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入大厅。
所有人都看到了绮漪。
白虎不敢看她,蹲在地上,隐在案后,给她个背,两手捂在脸上。
绮漪什么都明白了。
绮漪没有伤悲,相反,倒是轻轻嘘出一口气,松开黄叔,在众目睽睽下走到白虎身边,轻轻抚摸他,柔声道:“虎哥,我们回家吧,哦!”
白虎绝望了:“家?家?”
“是的,我们回家吧。”
白虎转过身来看着她,带着哭腔:“我⋯⋯我们没有家了⋯⋯我⋯⋯我什么也没有了!”
“你有家。”
“家在哪儿?”
绮漪手指自己:“你的家在这儿,你还有奴家,还有⋯⋯”指自己小腹,“还有他,小白起⋯⋯”
场面静寂,所有目光都在盯住绮漪,盯住这个在这个辰光里依然安静、温柔的女人。
“虎哥,”绮漪扯白虎起来,“走吧,哦!我们离开这儿,离开这个有鬼的地方⋯⋯”
戚光拍手。
吴公子、梁公子跟着拍手。
“啧啧啧,”吴公子咂舌,“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小娘们,白公子好福气呀!”
梁公子夸张地长叹一声:“唉,可惜了,一朵粉嫩嫩的鲜花插在一堆牛粪上!”
“白公子,钱输光了,房子输光了,嫁妆输光了,最后一个小别院这也输光了,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吴公子说着盯向绮漪的肚子,阴阴一笑,“还有她肚皮里的小崽子⋯⋯唉!”
梁公子语带挑衅:“白公子,要不要再赌一场,扳回来?听说白兄昨儿个做了个好梦,梦中是个赢家,这梦⋯⋯”
吴公子从袖中掏出白虎刚刚画押的契约,阴阳怪气道:“白公子,无论如何,总该将这小别院赢回去吧,总不能让这么漂亮的尤物,还有她的小宝宝,露宿街头吧?”
白虎忽地站起,拨开绮漪,两眼发直,脸色紫涨:“赌!”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戚光鼓掌:“好样的,白公子才是个真正的爷们!”
梁公子一拱手:“在下奉陪!只是⋯⋯赌是要有赌资的,在下这想问问,白公子还能押什么?”
吴公子扫一眼站在一旁的绮漪,嬉皮笑脸道:“白兄,该不会是押上夫人吧?”
“哦?”梁公子看向绮漪,夸张地吸一口长气,“这么个知冷知热的漂亮尤物,是个宝贝,相信有人肯出高价!”
吴公子转对白虎,阴阴一笑:“白公子,押吗?”
梁公子看向众人:“诸位,诸位,这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尤物,天生丽质,买一送一呀!”说着爆出一阵淫荡的大笑。
满场人尽皆看不下去了,无一人起哄。有些人出于同情绮漪,背过脸去。
绮漪气结,面上血色全无,身子微微晃动一下,吃力地靠在白虎身上。白虎将绮漪扶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两眼血红,紧盯吴公子和梁公子,身子前倾,越逼越近,似乎要将二人一口吞掉。
二位公子的笑脸僵住了。
吴公子略向后退:“白⋯⋯白兄,你⋯⋯你⋯⋯你想咋的?”
白虎的血红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目光转向怀中的夫人,再转向三人面前的三堆金子,再转向三个赌徒。
白虎的眼珠子在三者之间转动,越转越快。
绮漪陡然意识到什么,惊恐地望着他。
白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绮漪急了,颤声道:“虎哥?”
白虎一把拉过她,推到台前,大吼一声:“押!”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人们激动起来,嘘声四起,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吴公子与梁公子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由惊惧变为莫名的兴奋。
戚光鼓掌,看向桃红。
桃红会意,嗲声道:“诸位爷,白公子押夫人,现场拍卖,底价一金,有意竞拍者,请出价!”说完拿起铜锣,“哐”地敲下。
吴公子率先举手:“十金!”
梁公子紧跟在后:“二十金!”
吴公子举手:“四十金!”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应拍。
梁公子举手:“五十金!”
吴公子瞥他一眼,不应了。
桃红扫一眼众人,朗声道:“梁公子出价五十金,谁还竞拍?”
没有人应声。
桃红伸出一指:“五十金一次,”略顿,伸二指,“五十金二次,”伸三指,“五十金⋯⋯”
戚光慢悠悠地举手:“一百金!”
全场哗然。
“阿大—”绮漪惨叫一声,两眼一黑,“扑通”倒地。
黄叔声泪俱下:“绮漪,孩子⋯⋯白相爷,白相爷,您睁开眼睛看看哪,苍天哪—”陡然扭身,怒视三个赌徒,吼叫,“你⋯⋯你们这群畜生—”一头撞向离他最近的戚光。
说时迟,那时快,庞涓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老家宰稳稳抱住,拖回人堆。
人群一阵忙乱。
观众响起唾弃声,人们纷纷朝白虎吐唾沫。
白虎如梦初醒,跪于地上,将不省人事的绮漪抱在怀中,声泪俱下:“绮漪!绮漪,绮⋯⋯漪⋯⋯我的好夫人哪⋯⋯绮漪⋯⋯”
桃红视而不见,声音冷酷:“诸位,诸位,静一静,静一静,戚爷出价百金,还有出价的吗?没有,好,一百金一次!一百金二次!一百金三—”
桃红手中的锣槌正欲敲下,人群中冒出一个冷冷的声音:“三百金!”
众人循声望去,是庞涓。
四周一片静寂。
戚光震惊,盯庞涓一阵,轻轻鼓掌:“好哇,好哇,终于有人出头了,好哇,好哇!你的三百金呢?”
庞涓将黄叔推到公孙衍身边,走到台前,指着戚光三人面前的三堆金子:“就在这儿!”
众人更是惊愕。
梁公子、吴公子暴跳如雷,纷纷手指庞涓:“哪儿来的野小子,找死啊你!”
庞涓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梁公子、吴公子被他的笑声震慑了,互望一眼。
戚光冷冷道:“请问壮士如何称呼?”
“叫我龙公子就是!”
戚光眼珠子连转几转,抱拳:“敢问龙公子,何方人氏,做何营生?”
庞涓没有回礼,淡淡道:“在下乃宋国定陶人氏,至于做何营生,也需要在赌场里一一交代吗?”
戚光愣了下,赔笑道:“呵呵呵,定陶富甲天下,龙公子想必是个大玩家了。说吧,你想怎么个玩法?”
“刚才怎么玩,依旧怎么玩!”
戚光微微闭目,有顷,点头:“龙公子愿意赏脸,在下奉陪!”
吴公子、梁公子来劲了:“我们也奉陪!”
“谢三位了!”庞涓走到白虎位上,坐下。
戚光看向他:“龙公子,请亮出你的本金!”
庞涓慢悠悠地从袋中摸出仅有的三个小金饼,呈“品”字形摆在台面上。
众人又是一惊。
戚光脸色黑沉:“龙公子,你⋯⋯成心耍我们?”
庞涓摇头。
戚光声色俱厉:“既然不是,就请亮出你的本金来!”
庞涓朝他们身前的金子一指:“这不是吗?”
戚光气结:“你⋯⋯”
庞涓冷笑一声:“怎么,三金就不是金子了吗?方才不是还赌一金吗?”
戚光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敛住笑,点头,“好好好,龙公子,既然你无此诚意,在下就不奉陪了!”说着缓缓起身,对吴公子、梁公子拱手,“你们玩吧,戚某先走一步!”
吴公子、梁公子也站起来。
三人正要离去,人群里陡然传出公孙衍的声音:“慢!”
戚光三人住步。
公孙衍仰起脖子灌一口酒葫芦,“咕嘟”咽下,抿一下嘴巴,看向桃红:“请问庄家,多少金子方可入赌?”
桃红看向他,见他如此穿着,冷冷应道:“此厅为通天厅,参赌人不可少于百金!”
公孙衍从朱威手中一把抓过那只黑不溜秋的箱子,递给庞涓:“龙公子,你的金子!”
庞涓略怔,打开箱子,里面是个更好看的箱子。庞涓又打开,满满一箱皆是金饼。
众人看呆了。
庞涓朝公孙衍打个响指,将百金一一拿出,码在台前,转对戚光,冷笑道:“戚老爷,可以坐下来吗?”
戚光、吴公子、梁公子三人面面相觑。
所有目光射在他们三人身上。
戚光毫无退路,只得回身坐下。
吴、梁亦跟着坐下。
庞涓看向桃红:“可以开赌了吗?”
桃红看向戚光,见他点头,便将目光移向赌台,朗声道:“本庄家宣布,开赌!”说着从案上拿起骰子。
庞涓扬手:“慢!”
众人一怔。
庞涓看向桃红:“我可以看看你的骰子吗?”
桃红紧张了,不由得看向戚光。
就在她发呆时,庞涓动作麻利地从她手中拿过骰子。
戚光、梁公子、吴公子无不惊恐。
众人也都睁大眼睛,以为庞涓发现了什么秘密。
庞涓将骰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在耳边摇摇。
空气冷凝,只有庞涓一人在动。
公孙衍略略皱眉。
就在众人紧张之时,庞涓脸色缓和下来,将骰子摆在自己面前。
小桃红的两只杏眼紧紧锁住庞涓。
庞涓认真查看,一脸茫然,大声地自语道:“咦,人们都说你们元亨楼的骰子里有鬼,可我遍看这个骰子,什么鬼也没有看到呀!”
公孙衍松了一口气。
朱威两眼直直地盯在他的金子上,喃声自语:“你小子,千万要争气呀,这是朱某的全部家当了!”
公孙衍顶他一下,悄声:“你再嘟哝,那小子可就真输了!”
朱威憋住,白他一眼:“输就输了,甭以为在下舍不得!”
桃红抛给庞涓一个媚眼:“龙爷真是好眼力呀,我们楼里的骰子怎么可能有鬼呢?凡是进我们楼的,赌的求的不就是个公正吗?”
“呵呵呵,”庞涓回她一个笑,“小美人,就冲你抛的这个媚眼儿,即使有鬼龙爷我也认了!”
戚、吴、梁三人各松一口气,抖起精神对付眼前的赌局。
桃红笑得更甜,声音更嗲:“谢龙爷赏脸!”伸手,“龙爷,请将骰子推过来!”
庞涓将骰子按在手里:“呵呵呵,美人甭急,龙爷正要请教你呢!”
“请教不敢,龙爷请讲!”
庞涓扬扬骰子:“既然这个骰子里无鬼,在下愿赌服输!”看向桃红,“在下走南闯北,也历些场面,只你这个楼倒是第一次来,这骰子怎么个掷法,还请美人讲讲规矩!”
“方才所赌,龙爷不是看过了吗?”
“看是看过了,可在下在其他地方掷骰,都是由赌家坐庄,赌家掷骰,美女不是赌家,却在掷骰,龙爷就有点儿看不懂了!”
“这⋯⋯”桃红尴尬不已,“我们这儿也是由赌家掷骰。至于方才,是白公子坐庄,由小女子代为掷骰!”
庞涓恍然有悟:“哦,”拱手,“谢美女赐教!”盯住她,“白公子为何自己不掷,反让美女掷骰呢?”
桃红略略一怔:“这⋯⋯”瞄一眼白虎,“白公子觉得手气不好,是以让小女子代掷!”
“哦,原来如此!”庞涓恍然,“再问美女,是先押注后掷骰呢,还是先掷骰,后押注?”
“先押注,后掷。”
庞涓闭目有顷,转向戚光三人:“三位赌友,你们谁肯坐庄?”
三人一时被他问怔了,面面相觑。
“呵呵呵,既然三位赌友不肯坐庄,在下就代劳了!”庞涓拿起骰子,转对小桃红,“小美人儿,本公子手气一向极好,就不劳你的驾了!”将骰子摇了几摇,转对三个赌徒,“规矩在下明白了,是先押注,后掷骰。听方才语气,戚爷对三金二金看不上眼,想玩大的,”将眼前金子悉数推到前面,“在下就玩个大的,押一百单三金!”
一上来就全部押上,所有人无不震骇,朱威更是将心吊到嗓子眼里,甚至都忘了擦拭早已布满额头的冷汗。
梁公子、吴公子不约而同地看向戚光。
所有目光齐射过来,聚焦于戚光。
戚光牙关一咬,推出一百单三金:“跟!”
梁公子推金:“跟!”
吴公子推金:“跟!”
庞涓拱手:“谢三位赏脸!”执骰在手,“在下既是庄家,就要先问诸位了!”逐个扫向三人,“是押大,还是押小?”
梁、吴再次目视戚光。
骰子在庞涓手中,戚光吃不准了,头上沁出冷汗。
庞涓加重语气,盯住戚光:“戚爷,押大,还是押小?”
戚光牙关一咬:“大!不,小!”
梁公子毫不犹豫:“跟小!”
吴公子迟疑一下:“我押大,对,我押大!”
庞涓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吴公子,你可想清楚了,如果在下也跟小,万一是小,你就是一赔三哪!”
吴公子头上汗出。
庞涓目光征询:“吴公子,大,还是小?”
“这⋯⋯”吴公子求救的目光看向戚光,不料他头上也是冒汗,干脆一咬牙,“我⋯⋯跟小!”
“好好好,既然诸位都是押小,在下若是也跟,这骰子就不好玩了。”庞涓朝三人,“诸位都听清楚了,在下押大!”
众人皆是一震。
庞涓开始摇骰子,左摇右摇,上摇下摇,快摇慢摇,就在大家被他摇得眼花缭乱时,他朝上轻轻一顶,置于台上。
尚未揭骰子,戚光三人已是傻了。
小桃红两手捂脸。
时间凝滞。
庞涓朗声道:“揭喽!”揭开。
是大!
众人呆了,连欢呼声也忘了发出!
庞涓转对小桃红,不无得意道:“呵呵呵,怎么样,我的小美人儿,在下手气还算不错吧!”拿起推杆,自己动手,将三堆金子悉数划拉到自己跟前,逐一码好。
未待众人缓过气来,庞涓已将所有金子推到前面。
庞涓扫一眼三个赌徒,拱手:“三位赌兄,在下押四百一十二金,可有人跟否?”
在场诸人,无不为庞涓的气势震慑,鸦雀无声。
吴公子、梁公子目露凶光,不约而同地转向戚光。
戚光正自难堪,一人匆匆走到他跟前,在他耳边低语有顷。
戚光神色一紧,缓缓站起,嘴角挤出一笑,朝庞涓微微拱手:“龙公子胆识过人,赌术高超,在下佩服,服输!在下有点儿小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向龙公子讨教!”
庞涓冷冷一笑:“戚爷何时再来雅兴,本公子何时奉陪!”
戚光也不答话,一个转身,跟从来人匆匆离去。吴公子、梁公子也在众人的嘘声中悻悻离开。
小桃红等收过三人跟前所剩无几的金子,黯然离场。
戚光匆匆走进二楼密室,一眼看到坐的是陈轸,身后站着林楼主,先是一惊,继而“扑通”跪地。陈轸扬下手,林楼主识趣,退出,顺手带上门。
戚光将头叩得山响,涕泪交流:“主公⋯⋯”
陈轸脸色阴黑:“你哭什么呢?”
“小⋯⋯小人⋯⋯失⋯⋯失手了!”
“你就为这个哭吗?”
“小人⋯⋯是的。”
“你哭错了!”
戚光怔了下,擦干泪,看向他。
“晓得错在什么地方了吗?”
“主公?”
“我且问你,是谁让你上场的?”
戚光懊悔不已:“我⋯⋯小人⋯⋯该死!”
陈轸气得手指直哆嗦:“你⋯⋯是该死!”
戚光打个寒噤。
陈轸匀会儿气,叹道:“唉,老戚呀,你晓不晓得,你今天坏了我多大的事吗?”
戚光吓得发抖,不知所措地看着陈轸:“坏了⋯⋯大事?”
“你晓不晓得那个龙公子是什么人?”
戚光摇头。
陈轸目光犀利:“他的身边是⋯⋯”喘会儿粗气,一字一顿,“公孙衍!”
戚光惊愕:“公孙衍?”略顿,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他是哪个?”
陈轸白他一眼:“就是那个拿着酒葫芦的醉汉!”
戚光呆了。
“我问过林容了,近些日来,公孙衍天天进楼观赌,还输了不少钱财。以他的才具,能赌输吗?他是故意输给你们看的!就你们那点儿花花小肠子,他早就摸得透透的了!”
戚光额上汗出。
“还有更要命的!”
戚光盯住陈轸。
“为龙公子拿钱箱子的人,你晓得又是谁吗?”
戚光睁大眼睛。
陈轸一字一顿:“朱威!”
戚光惊叫:“啊?”
“你不出场倒还罢了,你这一出场,任什么也都曝在光天化日之下了!你出场不说,还在那儿嘚瑟,所有人都得看你的脸色,而你又是什么人?是头猪也晓得这里是啥猫腻!唉,好好一桩生意,生生让你搅黄了!”
戚光悲哭:“主⋯⋯公⋯⋯”叩首,“您⋯⋯您就杀了小人吧!”
陈轸恨道:“杀你?杀你就能挽回来吗?”
戚光叩首:“主公⋯⋯”
陈轸拂下袖子,重重“咦”出一声,忽地站起,拉开偏门,脚步重重地走出去了。
几个赌家走出之后,庞涓就从一堆金子中数出一百,装入箱子,将箱子双手奉还公孙衍:“此为仁兄百金,在下原数奉还,敬请点收!”
“呵呵呵,”公孙衍接过箱子,“看不出来,龙公子处事,滴水不漏,好手段哪!”
庞涓深揖一礼:“若无仁兄点拨,在下纵有手段,也是无处施展哪!”
公孙衍将箱子顺手交还朱威,朱威乐呵呵地接过来。
庞涓从钱堆里拿走自己的三金,将余下的三百零九金悉数推给白虎:“白公子,这是你家的金子,请收起来吧!”
白虎却似没有听见,仍如痴呆般抱住昏迷中的妻子,将脸贴在她的面颊上。
庞涓提高声音:“白公子,请拿走你的钱!”
白虎仍旧没有理他,一直在轻声呼叫:“绮漪,绮漪⋯⋯”
黄叔按住绮漪的人中。
绮漪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抱住自己的是白虎,便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泪水流出。
“绮漪,你终于醒了!绮漪⋯⋯”白虎激动地将她搂在怀里。
绮漪泪如雨下:“虎哥,我们⋯⋯不赌了,好吗?”
白虎连连点头:“嗯嗯,不赌了,不赌了,虎哥再也不赌了!”
绮漪将脸偎在他的怀里,想站起来。
白虎忙扶她站起。
绮漪凝视他:“虎哥,我们⋯⋯回家吧!”
“回家,回家,我们这就回家!”白虎扶上绮漪,转身就走。
绮漪的脸上溢出笑,傍依着他,移步就走。
庞涓叫住他:“白公子!”
白虎回过神了,转个身,看过来。
庞涓指一下台上的金子:“你的金子!”
白虎惊惧,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金子,我⋯⋯我要夫人,我只要绮漪,金子是你的,我不要,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我的绮漪⋯⋯”
看到浪子回头,众看客无不心满意足。
黄叔掩袖抹泪。
“白公子,”庞涓朗声说道,“你能有此心,龙公子就放心了!拿上你的金子,带上你的夫人,这就回家去吧。它们原本就是你的!”
莫说是场中赌客,即使是公孙衍与朱威,也都愣了。
白虎怔在那儿,似是没有听见。
庞涓走前一步,在他肩上重重一按,字字如锤:“白公子,赌场无男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多少大事等待着去做,怎么能在赌台上浑浑噩噩一生,任人糟践呢?”
庞涓说话时,有意看向众赌客。
众赌客无不垂首,羞愧不已。
庞涓转对黄叔,指着赌案上的金子:“老先生,你是白公子府上的,这些黄物,你全都收回去吧!”八壹中文網
黄叔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庞涓再次又是一指。
黄叔看向朱威和公孙衍,二人点头。公孙衍递给他送给朱威的那个破箱子。
黄叔动手,将所有金子装入箱子。
直到此时,白虎才觉得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白虎松开妻子,朝庞涓叩拜:“恩公之言,如雷惊心。恩公再生之恩,白虎万死不足以报。恩公在上,请受白虎一拜!”
白虎连叩三首,起身,拔出宝剑,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伸在赌台上。
绮漪惊叫:“虎哥⋯⋯”
“恩公在上,苍天在上,白虎在此立誓,此生若是再赌一枚铜币,犹如此指!”白虎话音落定,剑已落下,一根无名指应声而断,鲜血迸流。
众人喝彩,响起了洪亮的掌声。
黄叔上前,撕开袖管,将伤指包起。
绮漪回过神来,擦了一把眼泪,面对庞涓叩地,泣拜道:“恩公在上,请受绮漪一拜!”
众人走出大门时已是黄昏。
孙宾牵车迎上,庞涓与白虎、朱威等拱手别过,跳上马车,蹄声嘚嘚而去。
“庞兄,去哪儿?”孙宾扭头问庞涓道。
“客栈。”
戚光一脸沮丧地回到自己小院,派人叫来丁三:“速查一个叫龙公子的,从定陶来,是个商人!”
丁三打个激灵:“此人可是一脸络腮胡子?”
戚光惊愕:“咦,你怎么知道?”
丁三凑前,兴奋道:“上午有人去过庞记,小人尾随那人来到北街,见他踅入天顺客栈。小人从小二口中探知,那人是一个叫龙公子的下人。小人原以为龙公子必是庞涓,追问小二,小二却说他长了一脸络腮胡子。小人晓得庞涓没有络腮胡子,也就没有继续追查!”
“络腮胡子?庞记?”戚光猛地睁眼,“他的身架子可像庞涓?”
丁三摇头:“小人看到的只是龙公子的下人,没有看到他本人!”
“龙公子?”戚光冷笑一声,“如果是他,混得倒是出息哩!”又转对丁三,“去,到假发铺里,给我也弄一副大胡子!”
丁三搞到一副假胡子,戚光戴上,驱车来到天顺客栈,点来几盘凉菜并一壶酒。
戚光还没动箸,外面便传来车马声,不消一时,庞涓、孙宾双双走进。
庞涓朝小二扬手:“小二!”
小二哈腰对戚光赔笑道:“爷慢用!”便小跑着迎上庞涓二人,“龙公子,回来了!”
“烧壶热水,送我房里!”说着,庞涓走向自己房子。
“好哩!”小二应一声,急跑而去。
望着庞涓进去的背影,戚光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回到住处,庞涓坐下小歇。
小二送来热水壶,摆在几案上。孙宾拿出买好的肉菜,摆上。庞涓拿壶倒满两大碗热开水,大口咬嚼,吃得极香。
看他狼吞虎咽,孙宾笑道:“看庞兄吃相,这是饿坏了!”
“是哩。”庞涓又吃几口,“咕嘟咕嘟”畅饮半碗水,放下碗,抹下嘴皮子,低声道,“孙兄,此地不可久留,今夜就走!”
“庞兄是何安排?”
“安邑南城门夜里不关,可随时出入!在下之意是,你对小二说出城办货,可能要到天亮回来。三更时分,你赶车马回来,在我家门口守候,我进去把阿大背出来,连夜走人。”
孙宾一脸担心:“我这去了,庞兄咋办?”
“我就守在这里,免得他们起疑。”
“既然是出城办货,主人不去不妥。”
庞涓略作沉思:“嗯,你说得是。叫小二过来算账,我们这就走人!”
“好哩!”
入夜后,安邑南城门处,孙宾的辎车辚辚而出。车辆刚一出城,黑暗里就闪出几个人,是戚光、丁三几个。
丁三低声道:“戚爷,他们出城了,咋整哩?”
“派个腿长的,盯住。”
丁三走到一人跟前,小声嘀咕几句,那人便朝城门方向飞跑而去。
戚光略一沉思:“如果真是姓庞的,这可能是他有意玩的小圈套,夜里一定会来救走他父亲。如果不是姓庞的,也不能便宜了他!”
“他要是走了,咋办?”
“能走多远?若回定陶,他必走津渡,过崤关。津渡夜里不通,天亮才通航。你这就通告津渡,寻个法儿阻他一程,待他们赶到崤关,再寻个由头办了他!”
“小人遵命!”
三更梆响,街上悄无一人。
孙宾、庞涓穿着夜行服,沿街悄悄摸向庞记缝铺。庞涓推门,门“吱呀”一声洞开。
二人闪进店中。庞涓伏在门后,朝街上凝望,侧耳又听一时,确定无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头前摸向内院。庞涓走得很快,孙宾执剑紧随其后。
庞涓走到一个房门上,轻叫:“阿大!阿大⋯⋯”
无人应声。
庞涓推开门,走进去,漆黑一片。
庞涓转对孙宾,低声道:“孙兄,阿大怕是睡着了。点个火把,我背他出来!”
孙宾吹亮藏于袖中的火具,点亮火把。
火光下,二人大吃一惊:屋子中间,口中塞了布条的庞衡被两个大汉扭住两只胳膊。丁三站在背后,一把亮晃晃的剑架在他的咽喉上。
“哈哈哈哈,”丁三爆出骇人的长笑,“姓庞的,丁某候你多时了!小子们,弄亮堂些!”
几支火把同时点燃,房间亮如白昼。
火光下,丁三如炼狱之恶魔,目光嗜血。
庞涓从腰中缓缓抽出宝剑,目光如电,射向丁三。
丁三回以犀利目光,缓缓取掉庞衡口中的布条。憋得面红耳赤的庞衡急剧咳嗽几下,大口喘气。
庞涓心中一颤,失声叫道:“阿大!”
丁三冷笑道:“姓庞的,你这看清楚了,在下只需稍稍用力,你的阿大⋯⋯”
庞涓怒斥道:“姓丁的,你这畜生,放开我阿大,否则,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丁三故作惊恐状:“好哇,你过来呀,过来把我碎尸万段呀!”
庞涓执剑就要冲上,却被孙宾拉住衣角。
丁三笑容扭曲:“呵呵呵,姓庞的,在下晓得你是孝子,让孝子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阿大死在自己手里,该是一件有趣的事,是吗?”说着用剑柄在庞衡的脖子上稍稍一勒,庞衡再次满脸涨红。
庞涓剑指丁三:“姓丁的,你⋯⋯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丁三朝庞涓的剑努下嘴,“只想让你扔下手中的那个玩意儿!”
“休想!”
丁三冷笑:“废话少说,我数到三,现在开始,一!”
庞涓气得全身颤抖。
丁三拉长声音:“二!”
庞涓颤抖得越发厉害。
丁三阴阴一笑:“姓庞的,我这要数三了,只要三字出口,你就等着在地上捡你阿大的头吧!”
庞涓几乎是吼:“丁三!”
丁三重重咳几声,清嗓子。
孙宾趋前,目视丁三,淡淡道:“扔剑可以,但你必须放开庞师傅!”
丁三瞥一眼孙宾,转对庞涓:“姓庞的,听听你这朋友怎么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一事归一事,只要你肯扔下剑,愿意束手就擒,在下这就放开庞师傅,断不食言!”
孙宾退后,扯下庞涓衣领:“庞兄,救令尊要紧!”说着放下宝剑。
庞涓眼珠子连转几转,弯下身,将剑慢慢放在地上。
丁三厉声:“手放在背后!”
二人将手放到背后。
“拿下!”
身后冲出数人,瞬间就将二人扑倒,牢牢按住,捆起。
丁三再爆一声长笑:“哈哈哈哈,庞公子果然是个孝子。好好好,丁某我话既出口,断不食言,你的阿大,这也请你收好!”
丁三用力一拧,“咔嚓”一声,庞衡连声哼也未发出,脖子便整个断了。丁三顺手一推,庞衡的躯体直冲过来,结实地砸在庞涓身上。庞涓被砸倒于地。
庞涓翻身弹起,跺脚,眼泪夺眶而出,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你这畜生⋯⋯”跃身扑去,被身后诸人牢牢扯住。
“哈哈哈哈,”丁三长笑连连,“我是畜生?哈哈哈哈,姓庞的,你怎么现在才晓得丁某是个畜生,哈哈哈哈⋯⋯”猛一摆手,“弟兄们,带走!”
一行人拿着火把,由远而近地走向陈轸的寝房。孙宾、庞涓各自被缚,被几个壮汉押着。走在最前面的是戚光和丁三。
戚光轻叩房门。
陈轸披着睡衣走出来,脸色黑沉地扫他一眼:“半夜三更的,又是什么事儿?”
戚光不无兴奋道:“主公,大好消息!”
陈轸打个哈欠:“说。”
“我们抓到一个人,主公或感兴趣!”
“谁?”
戚光击掌。
丁三等人推搡着庞涓、孙宾走进来。
陈轸打量二人,目光落在庞涓的络腮胡子上,惊愕道:“咦,这不是⋯⋯龙公子吗?”
“主公再看!”戚光几步走到庞涓跟前,“嚓”一声扯掉庞涓的假胡子。
陈轸吸一口气,看向戚光。
“小人查清了,什么龙公子,什么定陶巨商,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杀人凶魔、在逃案犯、庞缝人之子庞涓!”
陈轸倒吸一口气:“哦?”
“主公,此人二十日前于宿胥口再犯凶案,杀死店主抢劫,拒捕并杀死捕役数名,潜逃回安邑,化名龙公子,于今日后晌—”
陈轸咳嗽一声,戚光止住。
陈轸再次打量庞涓。
庞涓一双怒目反射回来。
陈轸自语道:“庞涓?”点头,“嗯,早该想到才是!庞字去掉广头,正是龙字!”
庞涓骂道:“陈轸,你个狗贼,你个卑鄙小人,你个魏国奸臣⋯⋯”
陈轸皱下眉头,缓缓道:“掌嘴!”
丁三正要动手,戚光横他一眼。
丁三识趣,推庞涓到戚光跟前。
戚光阴阴一笑:“龙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庞涓一口唾沫吐过来,刚好吐到戚光脸上。
戚光拿袖子抹了,冷笑道:“龙公子,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这么张狂!”说完扎下架子,照庞涓的脸腮左一掌,右一掌,足足打有十几掌。
庞涓嘴角流出鲜血。
戚光的手打疼了,刚刚停手,庞涓“啪”一口再吐过来,满嘴鲜血外加一颗牙齿射到戚光脸上。
戚光恼羞成怒,拿袖子擦过,弯腰脱下鞋子,又要掌嘴,陈轸摆手。
陈轸盯住庞涓:“好小子,是条汉子!”
庞涓怒眼瞪他:“陈轸奸贼,庞涓恨不得生啖你肉,活剥你皮!”
陈轸看向丁三:“封口!”
丁三拿起戚光扔在地上的假胡子,一把塞入庞涓口中。
陈轸移开目光,看向孙宾,见他一身仆从服饰,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祥和,既没有恐惧、愤怒,也看不出任何不安。
陈轸上下审视,微微点头:“观你气度,不似下人。能说说你是何人吗?”
孙宾淡淡应道:“卫人孙宾见过上大夫!”
“孙宾?”陈轸震惊,“可是帝丘守尉孙将军?”
“正是在下!”
陈轸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盯住孙宾,有顷,点头,拱手:“在下久闻孙将军大名。上将军伐卫时,你祖父孙机赴齐求援,你父亲孙操、叔父孙安平阳拒降,孙将军更是坚守帝丘,一门忠勇可歌可泣。”
孙宾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上大夫过誉了!”
“唉,”陈轸轻叹一声,“孙将军有所不知,你们一家人,让上将军吃了不少苦头啊!”又转对戚光,“为孙将军松绑!”
戚光上前,伸手去解孙宾的绳索,孙宾闪到一侧。
戚光一怔:“孙将军?”
孙宾看着陈轸:“在下谢上大夫顾念,只是⋯⋯”看向庞涓。
陈轸看过去:“哦?”
“在下与庞公子相交甚笃,情如兄弟,是以不敢独享自由。上大夫若是顾念在下,请先为庞公子松绑!”
陈轸微微点头:“嗯,孙将军义字当先,不愧是孙武子之后!只是孙将军明珠暗投,与此等人渣混在一处,且又甘做他的下人,实为不智!”转向丁三,“带他们下去,好生照看!”
丁三拱手:“喏!”转朝众打手,“带走!”
众打手带走孙、庞二人,丁三拱手退出。
目视丁三等人走远,戚光转对陈轸:“主公,怎么处置?”
陈轸反问道:“你的意思呢?”
戚光目露凶光:“依小人之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陈轸摇头:“唉,你就晓得杀人。”
“这⋯⋯”
“此事既然牵扯到卫国的孙将军,还是送官为好!”
戚光惊愕:“送官?那是司徒府呀!”
陈轸给他一白眼:“司徒府怎么了?庞涓前番杀死王上御召的渔人和樵人,是钦定凶犯,近日又在宿胥口行凶拒捕,杀害无辜百姓并捕卒,罪加一等,是必死之人,司徒府敢徇私吗?对必死之人施以私刑,既没有必要,又予人口实,如此得不偿失之事,我们能做吗?再说,此人化名龙公子,大闹元亨楼,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且朱威在场,是亲眼所见。若是我们以私刑杀之,朱威怎么看?庞缝人死了,就是命案,你们夜半三更闹得惊天动地,邻居焉能不知?邻居报官,司徒府必去追查,这几日的事,能瞒过去吗?朱威与我本就不睦,若是死查,必能查出实情,也必形成案宗,奏报王上,一口咬定我们杀死的是龙公子,是公报私仇,而不是杀人凶犯庞涓,你怎么解释?庞涓死无对证,你们又解释不清,朱威就会查封元亨楼,抓捕林容,你⋯⋯”
陈轸思虑缜密,听得戚光额头汗出,大是叹服。
“这且不说,还有孙将军呢!孙将军是名门世家,平阳之难更让孙门誉满列国,眼下孙家就剩这么一根独苗,是要上史的!此人若是死在我手,叫史家如何写?”
戚光打个惊战:“小人⋯⋯”
陈轸发出重重的一声长叹:“唉⋯⋯”便步履沉重地走回寝处。
翌日晨起,陈轸匆匆赶至安国君府,向公子卬讲了昨夜之事,末了发出一声轻叹:“唉,世上最难料的事,就这么让在下碰到了!”
“放掉他吧!”公子卬决断道。
“是呀,”陈轸又是一叹,“孙家这根独苗,怎么也不能死在我的手里!”
“这就放去呀!”
陈轸苦笑道:“在下不能放呀!”
公子卬盯过来。
“这个人情是属于卬弟的!”
公子卬这才理解陈轸寻他的用心,朝他拱个手,急不可耐地抬脚出门。
司刑府中,司刑正在伏案阅读案宗,公子卬走进。
司刑头也不抬:“拿水来!”
公子卬瞄一眼,看到炉上有个水壶,便倒好水,端过来。
司刑伸手接过,送水入口,眼睛仍在案卷上,吧咂一口:“安顿好了吗?”
公子卬反问道:“什么安顿好了?”
一听声音不对,司刑一怔,抬头,惊愕,连揉几下眼,忙乱离席,跪叩道:“上⋯⋯上将军⋯⋯”
公子卬走到他的席位上,坐下:“起来吧!”
司刑缓缓站起,颤声道:“上将军驾到,他⋯⋯他们⋯⋯下官⋯⋯”
“呵呵呵,不关他们的事,是本将不让他们禀报的!”
司刑尴尬不已:“下官⋯⋯”
公子卬摆手打断他:“长话短说,听说你这儿新来两个案犯,可有此事?”
司刑缓过神来,拱手道:“回禀上将军,有这事儿,是今晨刚到的!”说着指下案宗,“下官正在审阅他们的案宗!”
“叫何名字?”
“首犯名唤庞涓,半年前在上大夫府谋财害命,拒捕伤人,是朝廷累案重犯,不久前流窜至宿胥口,再次行凶杀人,幸于昨夜被上大夫府的下人擒拿!从犯名唤孙宾,详情下官仍在梳理!”
“不用梳理了,这个孙宾是卫国先相国孙机之孙,帝丘守尉,本将伐卫时,与他有过交往,听闻是他,特来看看!”
司刑朝外,朗声叫道:“来人!”
狱吏闻声进来。
“去死牢,提请孙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