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四溅,挂着长袍的衣架,被李隆基一把拽倒,落入水中,溅起的池水劈头盖脸浇了高力士一身。高力士瞬间变成落汤鸡,跪伏在池水边,浑身滴水,不禁心中埋怨起李倓。好端端为何要触圣人的逆鳞,建宁王不惹圣人生气,就不会说话吗?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偷瞄李隆基的脸色,只见李隆基一脸涨红,不悦之色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说是不悦,其实有些谦虚。李隆基此刻的心情,急转直下,说是恼羞成怒也不为过,心中如同一锅沸油,一碰就炸。朕一辈子的功勋,竟然被这个黄口小儿,一语给否了!朕若不收拾此子,天理不容!“圣人,吐火罗不是山地就是沙漠,哪有天竺好打?”
李倓大声争辩着,身子缩在柱子后面,生怕再飞过来什么东西。李隆基不屑道:“朕取吐火罗,自当与大食交战,若破大食,区区天竺,何须在意。”
“可是,从长安启程,远涉万里,与大食交战,又有几分胜算?”
李倓反问道:“圣人只为争霸,却不想能否打赢吗?”
此言一出,御汤中的气氛,再一次冷了下来。李隆基的怒气稍稍消散。高力士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圣人总算没有气坏身子。李倓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李隆基的头上,让李隆基心中的火气,随着野望渐渐熄灭。开远门外,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的石堠仍旧矗立。远征万里,唐军面对蒸蒸日上的大食,未必有绝对的胜算。这些话,平素也有人对李隆基说过,但是绝对没有人敢直刺人心的进谏,毕竟当今天子,已经因为言辞,贬黜诛杀过许多人。大家在朝为官,总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吧?何况朝中被杨国忠把持许久,自然是将李隆基想听的上奏,不想听的一律拦下。扶着雕栏玉砌落座,李隆基抬手示意高力士起身,看着躲在梁柱之后的身影,沉默下来。看着李倓烛光下摇曳的影子,李隆基脸色渐渐平复。高力士将之收入目中,暗自发惊,天子竟然收了雷霆之怒,自从几位贤良宰相或老或贬之后,圣人的雷霆之怒,甚少能独自收敛。李隆基望着水波渐平的温泉池,脑中浮现出一封封奏凯的捷报,正如此子所言,边镇滥用武力,四下征讨,消耗将士性命,所取战果甚微。乃至高仙芝,纵兵攻打藩臣,使大唐先失君父之礼,藩臣为叛不为稀奇。对李倓的话,李隆基已然认同,但是碍于面子,不好说出口。倘若李倓是外臣,李隆基多半会礼贤下士的赔礼,并且授予高位,毕竟自从太宗皇帝以来,能纳谏已经成了皇帝的传统。然而,李倓乃是李隆基的孙辈,就算李隆基心中认同,口中也不好说出。沉默许久,李隆基缓缓言道:“汝能直言极谏,朕颇为欣喜……”李倓一脸疑惑,不敢探出头,生怕再飞来一只暗器。见李倓没有出声,李隆基也不恼怒,自顾自说道:“朕知汝顾及太子,不敢直言,唯有讽谏于朕……”这都哪跟哪啊……李倓一脸黑线,心说:皇帝陛下,您老人家脑补太多了吧。“治大国若烹小鲜,国策不可轻易变动,汝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听到这话,李倓那还不明白李隆基已经不生气,虽然还不清楚,李隆基究竟哪根筋搭错了,难道当皇帝都喜欢被骂吗?但是,敬酒可比罚酒好喝。李倓闪身从梁柱后绕了出来,躬身答道:“臣遵命。”
“嗯。”
李隆基看着毕恭毕敬的李倓,暗自点头。果然此子不吓唬一下,就是不知道规矩;择日不如撞日,朕今日便敲打此子一番,也好让此子日后成器,不至于白白辜负天资。“李倓,汝如今身居何职?”
李隆基黑着脸问道,半点笑容不露,倒让李倓战战兢兢,怀疑是不是老头子要暗算自己。李倓轻声答道:“臣……是建宁郡王。”
“朕问的是官职,不是问汝封爵。”
李隆基皱眉道。唐时官爵并不复杂,无非是封爵、职官、散官、勋官、使职而已。李倓被李隆基一问,顿时懵住,自己不是闲散王爷吗,难道自己身上还有官职不成?耸了耸肩,李倓茫然的摇头。自己一个一心躺平的闲散王爷,恨不得无事一身轻,怎么可能去管身上有什么官职?站在李隆基一边的高力士无奈的叹了口气,干咳一声道:“禀圣人,建宁王天宝中授太常卿同正员。”
太常卿之职,掌邦国礼乐、郊庙、社稷之事,以八署分而理之:一曰郊社,二曰太庙,三曰诸陵,四曰太乐,五曰鼓吹,六曰太医,七曰太卜,八曰廪牺。简单来说,太常卿负责朝廷的祭祀、陵寝、礼乐、医药、占卜,包罗万象,油水充裕,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差。不过,这一切和李倓并没有什么关系。同正员意味着太常卿有人担任,李倓仅仅是享受太常卿的待遇而已。当然,如果李倓去太常寺视事,官员也会向他汇报工作。“汝连自己身居何职都不知道,汝可知道今夕是何年?”
李隆基哑然失笑问道。李倓低头不语,等着李隆基训斥完自己,就回到十王宅继续过自己的躺平生活。伴君如伴虎。皇帝身边,还是能少来就少来吧!“高力士!”
李隆基严肃的喊道。高力士躬身站了出来,恭听李隆基圣谕:“喏。”
“官职者,国家之公器,天下之所望,不可轻易与人,即日起凡员外同正在宗籍者,一律罢其职。”
“喏。”
李倓百无聊赖的旁观着,听到李隆基的话,心里还有一丝小小的喜悦,无官一身轻嘛。不过李倓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高力士刚刚草拟完毕敕书,就迎来了新的工作——一封下给李倓的敕书。“命建宁王李倓为左羽林中郎将,长上宿卫。”
李隆基嘴角微微一笑,看着一脸惊愕的李倓,不由得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舒爽。高力士惊讶之余,尽职尽责的记下敕书:“喏。”
而李倓则是满脸错愕,一脸不敢置信,自己怎么换了个官,老头子是什么意思。自己……这是升官还是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