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未见,昭宁和记忆中似乎有了几分不同。
云栀看着她身上萦绕的淡淡金光,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昭宁,你是不是晋升了?”
昭宁笑道:“这都被殿下发现了。”
“你这百年,过得可好?”
云栀冲昭宁招招手,她方走近,云栀便挽住她的手,一如从前般亲切。
昭宁有些受宠若惊:“殿下,昭宁过得很好。”
千年前,昭宁从六宫中请辞,向云栀申请调令,去了四荒轮守。
两百五十年一换,如今算来,已经到了约定的归期。
“怎么,这次回来,想去哪个宫?”
“只要你说,我现在就颁布调令,让你过去。”
昭宁是云栀来仙界时认识的第一个小女仙。
后面结下缘分,两人的交情愈发好。
昭宁闻言,摇了摇头,道:“殿下,今日回来,本是想给您送生辰礼的,昨夜有事耽搁了。”
“但今日,我是来和您告别的。”
云栀一愣:“这才刚回来,你要去哪?”
昭宁温柔的眉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殿下,昭宁打算下去历练。”
“在四荒轮守千年,昭宁已经达上仙之境,但兴许是机缘不够,百年过去,昭宁修为已经迟迟没有长进。”
“所以,十年前我曾去苍远神台上求过天道之谕,当时未有结果,今早刚回,便接到天道之神谕。”
“昭宁的劫,在下界,若想有所突破,昭宁还需轮回历练,至少百世。”
昭宁循循说完,等察觉到云栀眼中的失落时,不由得轻笑出声:“殿下可是不舍?”
云栀点点头:“对。”
昭宁温声道:“殿下不必不开心,昭宁此番前去,算是好事。”
“对了,殿下,我有一物要交给您。”
云栀秀眉微蹙,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好奇:“什么?”
昭宁道:“殿下理应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昭宁今日要给您的礼物,却是与那些都不同。”
云栀闻言,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
她在位多年,每年生辰礼,几乎都会收到成堆的宝物。
无论是天材还是地宝,算是都见了个遍。
但昭宁这么一说,她还是忍不住好奇。
只见昭宁掌心凝力,淡淡的水蓝色拂过,下一瞬,一只晶莹剔透,通体莹绿的小果子出现在她柔软的掌心。
果子泛着幽幽的光泽,被日光一照,竟能瞧见些许蝴蝶的踪影。
“不知殿下是否知晓,当初淮昼神君在位时,有一天水羽蝶,其踪迹不定,能续前缘,继往生,改天道之不容。”
“但多年前,最后一只天水羽蝶在神宫内消散,世间再无踪迹。”
“但是十年前,昭宁从苍远神台求完之后,在回南荒之境的路上,便遇到一只天水蝶晶,当时其覆满尘灰,不可窥见其风采。”
“然而,许是南荒有特殊仙缘,昭宁蕴养十年,其便褪尘,露出原本的模样。”
“昭宁曾听闻,天水蝶晶与天水羽蝶同宗同源,可续缘继生,亦可寻回消散过的记忆。”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殿下比较需要,所以,今日便私自给您送过来。”
昭宁细细道来,语罢,便将天水蝶晶放到云栀手上。
“殿下回去不妨一试,只需滴入鲜血,探入神力,便可成功。”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午时一刻,我便要去往下界历练了。”
“殿下不必为我感伤,您的身边,还有很多人在爱您。”
昭宁松开手,再次朝云栀深深一拜。
“千年前殿下初入仙界,承蒙殿下关照。”
“昭宁感激不尽。”
“此去一别,便难相见,殿下,您多保重。”
昭宁说完,似有哽咽。
云栀还来不及告别,一道霞光飘然而至,光微微闪过,昭宁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云栀抬手,一抹神力从指尖逸出,然后追随昭宁而去。
若是去下界历练百世,希望这一抹神力能够伴她左右,逢危难之际相救。
殿外,海棠花吹落一地。
云栀立在殿前,仿佛瞧见那年初识昭宁,她给自己递糕点的模样。
时光荏苒,过去的,当真是寻不回了。
云栀垂眸,思绪落在掌心的天水蝶晶上。
天水蝶晶,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云栀沉吟良久,终是划破指尖,滴入一滴蕴满神力的鲜血。
血液滴入果实的一刹那,便被天水蝶晶尽数吸收。
那股莹绿慢慢散去,原本指肚大的果实忽然碎裂,化作点点细碎金光,一部分飞入云栀眉间的花钿,一部分随风散去,散到神宫仙界的每个角落。
这边,云栀只感到眉心涌出一股热意。
紧接着,一道蓝光闪过,许许多多被遗失的记忆如潮水般疯狂涌入。
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云栀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眶倏然一热。
原来,她忘记了这么多吗?
云栀指尖冰凉,那股冷意顺着脉络,一直渗到心尖。
神殿静悄悄的。
倏然,一道剑气破空而来。
再抬眸时,昨夜陪伴在身侧之人,已然出现在面前。
他着一身白衣,玉冠将墨发高束,眉眼生动,俊逸出尘,容貌清隽得不像话。
他就站在那里,从容淡然地望着她,眼底似乎总有淡淡的宠溺藏匿其中。
只一眼,云栀便能确信。
他便是那年危难之际,在师姐身旁,一眼就发现她的翩然少年。
是在言训阁外冷然拒绝邀请,却又将她带在身边,教她剑法的师兄。
亦是日日越过山川湖海,乘着夜色,登上苍穹楼,为她亲手做簪花,送上她想要的一切的沈怀州。
他陪她度过最稚嫩的年少,走过山山水水,历尽劫难,最后被她遗忘。
失去记忆前,她似乎还在与他置气。
她以为记忆消散,两人的羁绊便不复存在。
只是她未曾想过,他们兜兜转转,竟然还会走到一起。
一切好似阴差阳错,又仿佛是命中注定。
“栀栀。”
少年清冽的声线与他微微冷沉的声音重合。
云栀仰着头,望了他许久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踮脚环住他的脖颈,在他嘴角落下一枚轻吻。
“对不起,”云栀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些不太开心。
青年挑眉,手臂微微使力,将她抱起。
“对不起什么?”
“你是终于想明白,要对我负责了,是吗?”
“师妹。”
他托着云栀的腰,把她彻底涌入怀中。
熟悉的松雪香气在鼻尖萦绕,云栀终是掉了眼泪。
“嗯,负责。”
“明日,明日我们就去结婚契。”
“好不好嘛,沈怀州。”
她抽抽噎噎,昔日的沉稳早已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她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第十峰,回到了师姐师尊身边,做回了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师妹。
“好。”
“栀栀说什么都好。”
沈怀州声音喑哑,尽是道不出的温柔。
“不行,明日太久,还是现在就去吧。”
沈怀州宠溺依旧:“好。”
此时此刻,他们是问剑宗的沈怀州和云栀。
亦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淮昼和华羲。
海棠花簌簌落了一地。
偌大的神殿外,恢复记忆的青衣女子立在门口,安静地听着室内的动静,没有作声。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凑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她的肩:“师姐,你说他们还要抱多久。”
女子眉目冷冽,无情地把他的爪子拍开:“神宫外,叫什么师姐。”
“叫仙君。”
萧策吃痛地收回手,胳膊肘捅了捅身后的俊雅男子。
“曲仙君,你也不管管。”
曲卓然摊开手,无奈地耸了耸肩:“有什么办法,我从前是听她的,现在当然也是听她的。”
萧策呜呜一声,有些委屈:“你们这成双成对的,都孤立我。”
“我不要做仙君了,我要去南荒找师父。”
“还要去找明驰。”
曲卓然把他拉了回来:“别呀,师尊和师伯在下界累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来上界养老了,你去扰他作甚?”
冷艳女子难得多看他一眼:“曲仙君说的是。”
曲卓然勾唇一笑,宛如祸水在世。
萧策有苦说不出,只能缩在角落,幽怨地画圈圈。
“让你们成双成对,等我认回了我的神君师妹,我就让你们一个住南荒,一个住北荒。”
与此同时,遥远的南荒之境。
正用仙法犁地的白眉仙者打了个喷嚏。
他躺在青葱古树的摇椅上,奇怪地嘀咕一声:“谁在念我?”
然后弯腰拿起一个刚摘下的青枣丢入口中:“应该不是那些徒弟吧,都当神仙了,也不能来啃老吧。”
“再说,他们应该也不会想起我。”
“不是每个人都会踩了狗屎恢复记忆的。”
“来,老云,老姜,继续说。”
白眉仙者悠然自得的翘着二郎腿,和旁边的两位仙人谈天说地,全然将神宫那些仙君弟子抛之脑后。
神宫内,主神殿。
伉俪情深的至高神夫妇靠在一起,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仙神通录。
倏然,云宴掌心的神录泛起点点霞光。
云宴暗道不好,翻开一看。
“不是,栀栀和怀州结契了?”
容绍的心咯噔一跳:“什么沈怀州,你说的是淮昼吧?”
云宴叹气:“不都一样吗。”
容绍不死心地追问:“结的什么契?”
云宴:“难道还不明显吗?当然是婚契。”
容绍面如死灰。
“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容绍板着个脸:“你说,我就不信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
云宴又叹了声气:“天水蝶晶出现了,好像还被栀栀的血液炼化了。”
“现在,曾在下界与她有过联系的人,估计都恢复记忆了。”
“看来,我以后不能悄悄地去看我爹爹了,会被他发现的。”
历劫千百年,云宴也就对云苍涯有父女之情。
毕竟,这算得上是历劫史上最疼爱她的父亲。
从未变过。
所以他飞升之后,云宴还是悄悄给他安排了最舒服的地方。
容绍:“???”
“那,那我需要去和你一起拜访一下吗?”
云宴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容绍“噌”地一下坐直,显然有些慌张:“可......可我还没做好准备。”
云宴:“......”
“那我让谛勋送我去吧。”
容绍一瞪眼,赶紧拉住她:“阿宴,你别找谛勋。”
“我没说不去。”
“丑女婿,是该见见老丈人了。”
南荒之境。
刚聊了两句的老者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江青玄关切道:“老云,你莫不是被南荒的风吹病了?”
云苍涯罢罢手,道:“不是,我就是感觉,咋老有人念叨我。”
他开了个青色果子,把竹子制成的吸管插进去,痛快地吸了一口。
“应该是错觉。”
姜平夹在中间,狐疑地看了看江青玄,又狐疑地看了看云苍涯,古怪道:“咋就没人念叨我呢?”
*
苍远神台,十米开外的姻缘司。
圆脸女子喜滋滋地收好两份神族婚契,然后把两枚朱玉桃花章退了出去。
“云栀,沈怀州......呸,华羲神君,淮昼神君,这是您二人的婚契,请收好。”
“您二位是姻缘司第二对成功结契的神君,姻缘司秦依祝二位天长地久,永结同心。”
话音方落,姻缘司外的桃花树倏然绽出点点花苞。
上面的红线交错,每处红线,都闪烁着微微的粉色光芒。
圆脸女子把婚契化作粉光,注入桃树。
刹那间,千万桃花争相盛开。
微风拂过,落下一阵芬芳梦幻的桃花雨。
换了身绯色衣裙的云栀对上同色衣袍的沈怀州,有些愣愣地开口:“又...又是熟人吗?”
怪不得昭宁会说那句话。
姻缘司内,秦依拉下卷帘,听到云栀的话时,没忍住偷笑一声。
只是没等云栀发觉,她便探出头,好奇问道:“华羲神君,您说什么?”
云栀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解。
“原来,你不记得吗?”
秦依眉眼弯弯:“殿下说笑了,秦依不过是一界姻缘司小仙。”
她本想逗趣几句,却不想姻缘司的卷帘后,又走出一冷面俏郎君。
“依依,莫要捉弄殿下。”
秦依依冲云栀抛了个媚眼,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我错了。”
“栀栀神君,小仙祝您与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今日为祝贺神君结契,姻缘司特请闭门一日。”
语罢,秦依依便拉下卷帘,挽起俏郎君,化作桃花,随风溜走。
云栀讶然。
沈怀州站在旁边,温声道:“不必惊讶,神君婚契,姻缘司必须得休沐一天。”
“原来是这样。”
她嘀咕一声,还是没忍住感慨:“我没想到,忘记下界记忆的这么多年,大家竟然都来到我身边了。”
“我原以为失去了很多,却没想到是得到了很多。”
沈怀州弯了眉眼,抬手轻轻地刮了刮女子的鼻尖。
“天道眷顾,纵不会有人负你。”
云栀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无端想起多年前那个梦。
“那可不一定。”
她低声说完,便收下自己的桃花章,粉光一闪,桃花章便落到腕处,消失不见。
“走啦,我要去见母君。”
“你要一起吗?”
沈怀州跟上去:“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