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荆州两日,官道越发难走。
终于车轮再次坏掉,马车停下来,许错开始修车,苏真真则是在路边休息,折光替她撑伞挡雨。
天色朦胧,南方的七月已经开始种植第二季稻谷,入眼便是绿油油的。
苏真真观察了下发现,两边的稻秧子的长势明显比荆州城好很多,反倒是官道坑坑洼洼,看起来年久失修。
“我们还有多久到江南府的地界?”
“还有两日路程。”折光回话,心里仍有疑问,“这一块的地势也不算高,田地作物长势都极好,是因为这里的官府更会管理吗?”
“不一定。”苏真真前后望了望,“从下午进了这个县开始,我发现田地里工作的农民穿戴整齐,看着不像是寻常的农民,反倒是像是佃户。”
这说着,前方来了辆牛车,赶车的是个胡子花白的大叔,愁眉苦脸的,没有一点精神气。
苏真真走了上去,指着不远处的村落问:“大叔,你们看起来没有水患,是河堤修好了吗?”
大叔停下来,打量着她和折光,迟疑道:“你们是外地人吧?”
折光提了提手里的食盒,上面有荆州的凤凰标志:“我们从荆州来的,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你们是从荆州来的居然不知道吗?”大叔吃惊,但瞧着这是两位姑娘,打扮一般但浑身贵气,又神色黯淡,“也是,你们家里估计也不是靠种田营生,这南县的土地早就被韩老爷全买走了,咱们呀,都是替他们家打工,大水来了,韩老爷一声令下,寻常百姓为了能继续租田种地,自然都免费帮忙治水了。”
苏真真眉头微皱:“是南县所有的田地都被韩老爷买走了?”
大叔苦笑:“九成土地吧,都在韩老爷手里,去年还只有六成土地,今年涝灾一来,韩老爷只管自己家里,好多老百姓的田地都淹了,早稻颗粒无收,加上最近生病的也多,家里本就没什么钱,为了救命,自然得卖田卖地。”
苏真真望向他身后的大黄牛:“那大叔这是?”
“去隔壁县瞧瞧,我们南县收黄牛的价格太低,我心疼,不想便宜卖了。”大叔说完,肚子咕咕叫起来。
折光立刻从食盒拿了馒头出来递过去,大叔赶紧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粮食金贵,哪能要你们的馒头。”
话说着,大叔的却开始止不住的咽口水。
苏真真又拿了两个馒头,塞到大叔手里说:“不用客气,耽误了你这么久,刚好我们要去南县找亲戚,大叔要是不着急,可以留下来给我多说说吗?反正我们的马车也坏了,得一会儿修理。”
在食物的面前,大叔还是屈服了,收了苏真真的三个馒头,不过他也只敢吃一个,将剩下的两个装起来,这才开始慢慢说起南县的事情。
南县虽然属于荆州,但官道直通江南府,和江南各地走得更近些,这个韩老爷也是,江南人。
早在十年前,这个韩老爷来他们南县,开始逐年收购土地,然后找佃户种田,他收的租子价格低,别人要三成租子,他只要半成,许多人缺钱,便直接卖了。
这么多年积攒下来,过半的土地都到了他手里,谁知道去年年底,租子突然暴涨,直接要五成租子,再扣掉税收,吃饱都成了难题。
但田地是别人的,他们不干,韩老爷直接寻了外地人来干,为了不饿肚子,许多人还是硬着头皮干。
随后韩老爷又给了个优惠策略,如果愿意签署三十年长工的,租子只要三成,为了那两成租子,陆续有人妥协,但有人发现了问题,这算是一种变相的卖身契,签了就没有自由,违约的话,要付十倍的违约金,否则送去衙门,成了戴罪之身,得不偿失。
今年涝灾出现,生病的人也多,韩老爷手里的土地越来越多,原来本就签了长工的,也开始签署卖身契成为韩家的奴仆,身份变成了奴籍。
大叔家原来也有十多亩良田,但涝灾加上生病,只能卖地渡过难关,但这灌南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家不想卖身,就只能卖牛了。
南县都是韩老爷的产业,卖不出价钱,家里的小儿子和老母亲,等着用药,大叔才离开南县,去隔壁碰碰运气。
苏真真听完,心情很是沉重,万万没想到,还没有到江南府,土地和人口的兼并都已经这般严重了。
不过南县好歹算是荆州府的地方,严知府不管管吗?
“对了,你们县令姓什么?”苏真真想到严知府的性子,他或许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
“姓卢,听县城里的舅父说,卢县令是出自江南八大世家的卢家,这个韩老爷出自江南世家的韩家,卢县令不会为难韩老爷的。”大叔唉声叹气,话里话外,也是明示了官商勾结,但无可奈何。
这时候马车修好了,苏真真和大叔告辞,上了马车就开始写信。
江南世家的手都伸到了荆州,那么江南府的土地和人口兼并只会更严重。
或许当初江南税银案,不只是贪官污吏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增长的人口都成了世家奴仆。
官员还好说,毕竟只能朝廷任命,但世家不同,在当地根基极深,家族庞大,在各行各业,甚至官场都是他们的人。
收拢权力的途中,世家必定是最大的障碍。
写完了信件,苏真真到了下一个驿站,直接寄出去。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南县县城门口。
许错拿了路引和双倍银两打点,没想到守城兵的目光却盯着他身后的车厢:“你们是从荆州府来的?”
每换一个地方,他们就一个身份路引,也是为了避免不相干的麻烦。
“是,我家夫人进城探亲。”许错在京城外的这段日子,早就成了人精,哪怕瞧不出守城兵是故意为难,但他依然笑脸相迎。
守城兵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十分直白的道:“这可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