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侣躲荷花丛中亲热被撞破,自己先吓得三两下而逃。林俞亲热戏没看着,倒是笑得差点连人带船翻进湖里。一次简单的游湖反倒成了这个盛夏林俞最深刻的记忆,也是后来这一年中回想起来和闻舟尧仅剩的最平静的日子。
高考那两天过得尤其快,好像眨眼的功夫,闻舟尧就毕业了。
林俞特地抽了时间去校门口接他。
人头攒动的街边站满了前来等待学生的家长,林俞穿一件白色棉衫靠在一棵大的银杏树旁,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放空思绪。
恍然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家长那样的心境。
毕竟那年深夜,狼狈出现在林家门口的小少年,记忆好像就在昨天。
一眨眼,他们竟然走了这么些年了。
旁边有家长在讨论自己的孩子接下来要上什么大学,全国名校很多,最著名的也就那么几所。闻舟尧要去哪儿上,这个问题林俞从未问过他。
老太太不问,林柏从和杨怀玉也不问。
因为家人总有这样那样的默契,都知道他哥,这次是真的成年了。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小俞?还真是你啊。”
林俞回头,并不意外,点头打招呼说:“天向叔。”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楚天向拿着手里的报纸对着林俞的脸扇了扇说:“我听说你那个意玲珑的店弄得风生水起的,还有空跑这儿来蹲你哥?”
“那必须得来。”林俞拧开还在冒水珠的冰水灌了两口,扫了一眼停在不远处街边那两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笑道:“我要不来,你把我哥弄走我岂不是连面都见不着。”
“那哪儿能。”楚天向今天穿着衬衣西裤,连扣子都扣得很严谨,开口说:“保证完好无损给你送回来。”
“今天就走?”林俞拧好盖子平静问。
楚天向点点头,看他的脸上带着两分小心,说:“舟尧没和你说?”
林俞点头:“说过,高考完得去趟西川。”
楚天向松口气的样子太明显,毕竟他还记得第一次正式见林俞的时候,为了闻舟尧怼他的样子。这舟尧要是没有提前说明,他甚至怀疑今天能不能走得了的问题。
楚天向说:“西川那边已经等了很久了,本来一年多前就在说这件事,但你哥始终没松口同意。”
“我知道。”林俞说。
楚天向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林俞没说没闹的,他自己反而莫名生出一种愧疚之意。
西川那边也从没有传出说要闻舟尧脱离林家的消息,只是回去认认那边的人。但这种把人带走的行为,依然像是活生生从另一个人身上剥离,楚天向被自己的错觉吓得一激灵,心想也是奇了怪了。
最后说服自己,大概是从小一起生活,这感情终究是要亲厚一些。
终于学校里面传来一阵铃声,人群的声音陡然间增大。
然后学生一窝蜂从校园里面冲出来,有激动大叫,有甩书本的,有失利沉默不语,也有出校门就嚎啕大哭的。
这样的氛围两世来林俞第一次经历,毕竟上辈子南下他还没到高考的年纪。
过了会儿,林俞就在人群中一眼捕捉到了闻舟尧的身影。
他很高,甚至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大概是他常年稳坐第一的缘故,这会儿考完了身边围了好大一群人,大概都是想从他这里拿到试题的正确答案,估算出自己的成绩。
林俞看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和身边的人说话。
像是某种感应一般,在某个瞬间,闻舟尧抬头朝门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径直朝这边走出来。
“哥!”林俞隔着马路朝闻舟尧挥手。
闻舟尧穿过马路,走到林俞面前,伸手撩了撩他额前汗湿的头发,皱眉:“等很久了?”
“没有。”林俞说:“我卡着点来的,等了半个小时不到。”
闻舟尧拨开他后颈的浅发,直接伸手朝后背伸下去摸了摸,然后脸色更不好看两分说:“汗湿成这样,走过来的?”
“嗯。”林俞不自在动了动背,然后说:“我是因为之前本来就跑了一趟建材市场那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绕道来这儿了。”
闻舟尧扫了他一眼,直接去了路边的商店,很快买了一条毛巾。
然后和楚天向打了声招呼,直接拽着林俞上了停在不远处路边的那两辆车后边那辆。
楚天向坐副驾驶,林俞和闻舟尧在后排。
司机问:“楚哥,去哪儿?”
楚天向转头问闻舟尧,“舟尧,去哪儿?”
“先回趟家。”闻舟尧说。
林俞抓住闻舟尧要掀自己衣服的动作,然后对楚天向说:“不用了,这样不又得绕好大一圈,直接把我放到店里吧,我反正还有事要去处理。”
楚天向看闻舟尧,闻舟尧顿了两秒,最后点点头。
车子缓慢驶出校门口最拥挤的那条街,闻舟尧示意林俞把衣服掀起来。
“不垫。”林俞反抗,“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闻舟尧斜了他一眼,直接上手按着林俞的背把他按到自己的膝盖上趴着,然后伸手把他衣服撩上去一直到肩膀。
林俞手撑着他膝盖就要爬起来,无语:“有人在,你掀我衣服耍流氓啊。”
“闭嘴,别闹。”闻舟尧又把他给按趴下。
林俞听见楚天向和司机在前面笑,翻了个白眼,干脆趴下去不动了。
闻舟尧扯开干毛巾折叠捋平,垫在林俞的后背心,然后才说:“我一早就跟你说过,这大热天你在外面跑可以,但不能汗湿了也不备干爽的衣服,现在车里凉。”说着脚踢了踢林俞手撑在他脚边的水瓶说:“你还喝这么多凉水。”
“啰嗦死了。”林俞坐起来说。
闻舟尧拍了拍他背。
然后车里就慢慢安静下来。
那种沉默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林俞不问他考试考得如何,不问他这次去西川打算待几天,也不问他何时回来。
闻舟尧也没有开口主动说明。
车子停在店门口的时候,林俞隔着车窗都能看见里面的伙计伸长脖子朝这边打量。毕竟这阵仗也不小,前后两辆车直接把店门全部挡完了。
这家店的选址是一条老街,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门上意玲珑的牌匾是林德安亲手题的字,林俞自己选料做成的。
林俞打开门的时候,店里有伙计刚好迎出来,一见着他,惊讶道:“小老板?你不是去建材市场那边了吗?”
“下午生意怎么样?”林俞问。
伙计说:“还可以。”
然后伙计就看到了从车的另一边下来的闻舟尧。
店里的人对闻舟尧自然是熟悉的,谁都知道林家大哥,虽然他不管事,但这店里从上到下的事情他也没少处理,有时候林烁林皓两兄弟遇着问题都得去找他。
林俞拾级而上,伙计走在他旁边,回头看撑着车门没动的闻舟尧,问林俞:“小老板,你哥不进来吗?”
“他有事。”林俞说:“你们忙你们自己的。”
林俞很快拿着一背包从店里出来,然后回到车旁,绕到闻舟尧那边。
把包递过去。
闻舟尧伸手接过来,垂眸看他:“这什么?”
“嗯有你自己两套衣服,主要还是准备给你爷爷他们的礼物。”林俞说:“有的是我选的,也有我爸妈他们准备的,你第一次回去,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吧?这本来是随手放在店里的,现在正好给你带走。”
闻舟尧有一会儿没说话。
林俞笑了下:“感动啊?”
闻舟尧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林俞瘪嘴:“算了,这些事你一向不跟我说的,我爸妈知道的情况都比我多。总之……帮我问声好吧。”
因为有闻这个姓,有那么多阴差阳错,有那么多巧合。
在西川出身的他哥,才会来到建京,在他身边生活那么多年。
闻舟尧:“好了进去吧,别太晚回去,我交代过林烁了,你要太晚没回家我可是会知道的。”
“还给自己埋眼线。”林俞说:“林烁能答应你也是吃饱了撑的。”
“别惹事,别出头,别太辛苦。”闻舟尧弹了弹他的耳垂,“哥走了。”
林俞嗯了声。
闻舟尧打开车门,侧身上车。
“哥。”林俞突然叫住他。
闻舟尧回头。
林俞笑笑:“一路顺风。”
人生本是这样,活了两辈子的林俞更懂这个道理,聚散离别本是人间常事。
他们都在长大,有的人不得不离开,有的人不得不留下。
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的人生路途要走。
闻舟尧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两个星期依然没有回来。
林俞总能收到他寄来的东西,彼此也知道对方的近况。
闻舟尧毫不意外拿了全市第一的消息还是林俞电话里告诉他的。
闻舟尧在整个暑期的最后几天回了一趟建京。
为了给他父母迁坟。
那是连续了好几天的雷雨天,他打着伞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林俞总觉得他像是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着他的脸,都能看出比离开时更分明利落的下颚轮廓。
那样的变化,是他在建京按部就班这么多年都不会形成的。
闻家这次和十来年前毫无消息的情况完全不同,来了很多人,多到林俞一个都不认识。
闻家的老爷子,也就是闻舟尧的爷爷都来了。
带着自己的儿女祖孙,去老太太的院子磕头。
老太太倒是淡定,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看着闻舟尧感慨说:“这孩子不容易,如今好了。他爸妈也是顶好的人,走得早了些,如今能落叶归根,终归是件好事。”
闻老爷子提起早逝的儿子,亦是满脸沧桑。
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在西川那种复杂的环境中保存下一大家子,世事轮换,没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对闻舟尧那种打从心底里的遗憾和疼惜骗不了人。
最后当着老太太,当着林柏从和杨怀玉的面说:“我知道舟尧这孩子在林家长大,这辈子都会是你们林家的孩子,林家对我们闻家有大恩。但我到底是自私了些,远山还在的时候,我就将他安排到了建京,父子多年不曾见上一面。如今到了他这一辈,有心弥补却赶不上时事变化,终究是错过了这么些年。今天我只能厚着脸皮来这儿,请求你们全我老头子一片心愿。”
闻家的人做事周全得体,老太太是满意的。
毕竟两家虽然没见面,但联系一直都有,这个认不认回,哪有那么明确的界定。
闻舟尧从头到尾都姓闻。
林柏从和杨怀玉拿他当亲儿子,那是父辈的交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喜欢闻舟尧。老爷子带着一家老小走这么一遭,那是礼数,是老爷子放心底里的感激。
闻家盘踞西川多年,林家对闻舟尧的未来只有建议从不干涉。
但林俞知道,走到今天,如果没有他哥自己点头,连闻家都是不能安排左右的。
那天晚上,林俞像小时候一样,盘腿坐在他哥床上。
“学校定了啊?”林俞问。
闻舟尧点点头,手里拿着的是林俞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一钢笔,好些年前的东西了,好像是林俞小学四年级一次文艺汇演的奖品。
闻舟尧:“k大,渠州靠北。”
“那么远。”林俞想了半天最后也只感慨了这么一句说:“国/防k大可是全国排名第一,出了名的管理严苛,估计一年到头都收不到你丁点消息。”
“有假期就回。”闻舟尧说。
林俞点点头嗯了声。
林俞搜罗自己的记忆,却是想不起来上辈子闻舟尧上的是什么学校了。
可不管在哪儿,至少这个时候他没有回归闻家,没有给父母迁坟,没有这种两家支撑的底气,没有随时回头就能落脚的归处。
他的路走得一样,但又远不一样。
林俞是替他高兴的。
闻舟尧背上行囊离开建京,也算离开西川的那天,林俞没有去送他。
因为他要临时出差,前往隔壁市谈一笔单子。
闻舟尧早熟,林俞本就是个成年人。
他们都在往前,到了一定的年岁和时间段,都不再把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当成是必然。
老太太都说:“你哥这一走,咱们家乖仔像是一下子长大了。”
林俞腻着老太太说:“那必须啊,早就不小了,小孩子脾气不得藏起来啊。”
脾性收起来,挂念都放心底里。
把彼此都放在牵挂的那个位置,又各自转头,奔着自己的路而去。
这才是成长的必然,也是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