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一个眉眼和顺，看上去温柔十分慈祥的老太太缓缓出声问道。
凌初的唇微不可查地嗫嚅了一下，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言不发。
“诸位觉得，能够以一己之力创立魔宗的人，真的会被你们这些行为威胁到吗？”
台下，一名眼睛细长的中年人微微眯了一瞬眼睛，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论断。
“仙尊不会真如传言中，对那魔女念念不忘吧。”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陷入了寂静。
凌初知道，这句话，虽然只有面前的这一个人说了出来，可估计开场到现在，一直都萦绕在在场几乎每个人的心中。
大难当年，人们心中的猜忌与怀疑都被无比地放大。
大家都默默抬起头，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选出来的领袖。
不过却是怀疑的目光。
“还请仙尊下令，潜入妖界，捉拿魔女顾玥。”
为首的男子率先带头，跪了下来。
虽然跪下了，却无半分谦卑之意。
他腰杆绷得直直的，目光一动不动瞧着凌初。
“还请仙尊尽快下令！”
“还请仙尊下令！”
厅内众人纷纷跪下，一同出生，洪亮至极。
凌初目光逐个扫视过去，唇角绷紧。
有资格来到这厅内的，大部分都是各个仙门的骨干。
凌初下不下令，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若诸位执念如此。”
他缓缓起身，衣袍垂落。
“在下在不在这儿，已是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凌初甩袖离开。
“那就恭送仙尊了。”
为首跪下的男子并未随之转过身，而是凉凉地倒了一句。
仙元三千五百六十八年。
九城十二宗共同决定，选出六名身法修为俱佳的仙修，潜入妖界，挟持万妖城城主，不见妖王即将新婚的妻子，顾玥。
其中，赫然在列的，就是陌灵轩少主墨应轩，以及药宗战峰峰主首徒，邱湘。
“湘儿，你真的要去妖界吗？”
邱湘嘴里叼着绑带，正艰难地往手臂上捆扎，闻言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呃......”
她将绑带扎好。
“琳琅，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他们都讲。顾玥与那顾玉泽是同出一脉，是狼狈为奸，但我不相信。”
“不论她是林新音也好，是顾玥也好，我邱湘最初结识的，就是她这个人。”
“我要当面找她问个清楚。”
料峭寒风将最后一句话裹挟着带回。
邱湘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很远。
与此同时，陌灵轩。
墨家家主着急地来回踱步，不时看向收拾行囊的儿子，连连拍手。
“你说你要出的是哪门子的风头。”
“仙门这么多修为高强的修士，谁去不行，你偏偏要出这个风头，参加选拔。”
“那千北野是好惹的人吗？你要是出个事，让我跟你娘怎么办！”
墨应轩手中擦拭剑刃的白娟停住了。
锋利的道人倒影出他的眼睛，那不是一双杀手的眼。
他不甘心，当日那么的仓促，他还来不及问清楚顾玥究竟是怎么回事。
墨应轩相信，顾玥会给出他一个合理的答案。
仙门临时组成了联盟，为首之人，正是当日在大厅当众向凌初发问的那人。
那日，仙门大张旗鼓组织仙修，前往鬼蜮封印入口赈灾，而与此同时，派去妖界的六人悄无声息地向着相反方向前去。
万妖城，城主府。
府内的精怪各自忙碌着，将红罗幔挂满了府中各处。
“妖主大人成亲，那可必须用我们妖界最最上等的罗幔！”
屋内，一名脸色疲惫，却难掩艳丽之色的女子身着嫁衣，静静坐在原地。
她的秀发披散开来，几乎极腰，一只苍白的手穿过乌黑的发丝，轻轻挑起了几根。
“这根发簪怎么样？”
千北野凑在她耳边，呼吸轻浅，就像是他喘气声大点，都怕惊扰到眼前人。
顾玥轻轻勾起唇，望向铜镜中，仿佛丧失了所有神采的面庞。
“挺好。”
她看着是如此遥不可及，明明就坐在这儿，却似乎随时会离开。
千北野吸了口气，一下拥紧了顾玥。
“我也不想关着你，可我害怕你为他们去死。”
“和我成亲吧，好不好，我们待在妖界不回去。”
顾玥看到，铜镜中，她漆黑的瞳孔微微颤了颤。
“你别离开。”
千北野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哀求。
不离开......
顾玥缓缓偏过头，她伸出手，轻轻握了握。
指尖很凉，苍白，没有血色。
这些日子，她已经隐隐有了点猜测。
她是神树衍灵，而神树，是上古大帝残留于人世的，对他辛苦维护的世界的最后一丝挂念。
而如今顾玉泽将上古战场上怨魂放出的行为，已经对世间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她的身体，也是在最近，越来越弱。
恐怕她生不生，不是由自己说了算的。
神树衍灵存在的意义，就是护佑世间。
但倘若这世间都不存在了，她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所以她的身体才会越来越弱。
“千北野。”
顾玥轻轻启唇。
她握住了千北野的手，将他拉在身前。
千北野轻蹲下身，目光与她保持着平视。
顾玥伸出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目光一动不动，放在他的身上。
“我愿意和你成亲。”
话语刚落，她就浅浅抬起头，红唇贴紧千北野的面颊，接着贴紧他的唇。
手指下移，轻轻解开了千北野的腰带。
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开始向这个方向发展，千北野愣了一瞬，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他握住顾玥下移的手，咳了一声。
“没有成亲就做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啧。”
顾玥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
“是不是男人？”
事实证明，这种疑问，上到老下到小，无论人还是妖，都最好别在对方面前提起。
赤色入眼，氤氲的水汽染上了双眸。
顾玥眼神不复清冷，随着窗外寒风于林中，掀起的一阵阵浪潮中，慢慢地陷入了迷蒙。
“主人......”
恍惚间，听闻千北野于颈间的呢喃声。
冰凉湿润的触感攀上神经，于脖颈上，传来微微的刺痛。
獠牙穿透了最表层的血肉，似乎是野兽的本性被唤醒。
顾玥拥上千北野的背，手指触碰到光洁的皮肤。
忽然，手背传来截然不同的，奇怪的触感。
顾玥艰难的抬起身，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
“千北野！你的尾巴！”
接下来两天，顾玥努力地好好吃饭，能休息的时候，就闭着眼休息。
她在想办法，慢慢恢复体力。
当日，灵玄在众人面前，只说解救人间，需要顾玥牺牲自己，却并未说明，她该如何做。
千北野与凌初等人都不知道。
但是，在那时，一段记忆卷席着进入了她的脑海。
“咔嚓——”
门响动一声，将她的思绪牵扯回来。
“明天就要成亲了。”
千北野走到床边，轻柔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伸出手掌，手掌中放着一柄红烛。
红烛上，雕刻着一只振翅飞翔的凤凰。
“我听说，你们人族成亲，是要燃刻着龙凤的花烛的。”
顾玥轻笑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花烛。
“嗯，是有这个规矩，不过另一只呢？”
千北野顿了一下。默默从背后拿出另一只。
顾玥看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上面怎么刻着狐狸？不是说是龙凤花烛吗？”
千北野将下巴轻置在她的肩上，不过没有完全松力，害怕她撑不住。
“我是狐妖，我这一只，那肯定要雕刻狐狸啊。”
他的语气中，隐隐带了几分幼稚。
顾玥没忍住，揪着他亲了一口。
“千北野，你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这个词，是能用来形容夫君的吗？”
“当然可以。”
“嗯，那我就可爱了。”
大婚日到了。
全万妖城的人提前一夜，都无法入眠。
因为他们城主大人自己激动，还不允许别人平平淡淡，连着放了一夜的烟花，黑夜如同白昼。
不过本来在妖界也是全城欢庆。
除了顾玥，千北野虽然兴奋难掩，却还保持着理智，知道顾玥的身体状况不好，需要休息。
他给顾玥下了极强的一个隔音阵，外面动静一点传不到屋内。
翌日，城主府内，与顾玥相隔不远的一个屋内。
礼仪嬷嬷满脸苦色，硬着头皮劝解。
“城主大人，成亲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啊。”
因为顾玥，大婚一切仪式都按照魔修规矩来的千北野此时此刻十分不爽。
“这是什么破规矩，新人居然不能见面。”
嬷嬷艰难地扯着笑，生怕得罪这尊煞神。
不过千北野虽然十分不爽，是不是还苦恼地望向顾玥房间所在的方向，也还是没有破坏规矩。
与此同时，顾玥坐在新房内，盖着红盖头。
她在神识中与团子对话。
“有把握吗？”
“唔，主人，你放心，虽然那臭狐狸我打不过，让他晕一会，我还是可以的。”
“千万不可伤他。”
顾玥叮嘱道。
“知道了。”团子糯糯道：“不过，主人，你要是走了，臭狐狸一定会很伤心的。”
“而且，团子觉得你明明就舍不得他呀，为什么要走？”
团子歪着头，眼中带着不解。
顾玥平视着前方，红盖头阻挡着视线，却挡不住喜烛燃烧透过的光亮。
“我必须走。”
这天，万妖城的所有居民，都目睹了他们年轻俊秀的城主，骑着骏马，在城主环绕一圈。
因为顾玥就在府内，但千北野不想省略接亲的流程。
他一袭红衣，较平常装扮，少了几分张扬与戾气，平添了拘束与紧张。
但红衣如火，仍旧衬托着他俊俏无比。，犹如少年。
“啊啊啊，城主好生俊秀。”
有大胆的女妖在街边悄悄道。
“狐妖中的男子都如此姿色吗，呜呜呜，忽然想把家里那条蛇休了，去找个狐妖了。”
“得了吧，也就是我们城主，哦不，妖主大人这么俊秀了，其他妖，啧啧，不一定。”
喜堂内，望着一袭红裙的顾玥。千北野的脚步在门前微微顿了一下。
仿佛回到了她与凌初大婚那日，当时，她也是一身嫁衣，但他却只能远远一瞧，再匆匆离去。
而今日，站在这里的，终于是他。
跨越了这一年，久到像是人的一生。
千北野继续前进，牵住了顾玥的手。
礼仪官大喊。
“一拜天地！”
二人一同跪下，俯身。
“二拜高堂！”
千北野没了父母，顾玥的亲人在药宗被顾玉泽困着。
二人朝着药宗的方向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千北野看着顾玥，她盖着盖头，但他知道，盖头下，顾玥也一定在看着他。
“礼成！”
鞭炮声响起的一瞬，外面忽然传来了呼喊声。
“走水了！”
一个小妖匆匆来报。
“不好了，周围都烧起来了！”
顾玥扯下盖头，疑惑地看向门外。
千北野皱了眉，让顾玥坐着休息会。
成亲流程太多了，他害怕顾玥撑不住。
“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玥轻微地抬了一下手，但阻止的话语还是顿在了嘴边。
“快走！”
墨应轩忽然从一旁冒出来，厅内的其他人都陷入了昏迷。
顾玥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一天前。墨应轩一行就潜入了城主府。
顾玥告知他自己被困住，他们六人也答应了一起配合，将顾玥从城主府救出去。
“带我去鬼蜮！”
顾玥望向南方，多亏邱湘扶着她，她才能撑着没有倒地。
“南方凶险，你现在......”
邱湘不太赞同。
“拜托了。”顾玥眼神中透出请求的神色。
“我得去。”
邱湘与墨应轩还是答应了。
他们害怕千北野反应过来追上，一路用墨家的顶级飞行灵器，耗费灵力无数，一路飞驰。
越是往南，人间越是惨不忍睹，尸横遍野。
路上怨灵狰狞恐怖无比，看到一个人就直接攻击。
顾玥心中发凉，但还是强撑着，一路来到血池。
鬼蜮的入口。
“顾玥。”邱湘神色有些犹疑：“虽然不知道你要干嘛，但里面凶险，你要小心。”
顾玥看着她，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距离，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