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1 / 1)

林夫人无措的笑了笑。

“当时,领养孩子是先生的提议,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状态,想用领养孩子分散我的注意力,帮助我恢复,”林夫人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似乎想要望向更远的地方,“我同意了,一方面我怕因为拒绝,他反而更担心我,一方面其实…那会儿的我对任何事都抱持无所谓的态度去接受。”

“我想用这种无所谓,对抗外界的一切,因为当时的我认为,它对待我比对待别的任何人残忍许多。”

“我试图通过无所谓和冷漠,降低它对我造成的伤害,不然我可能会疯掉,好几次我以为我真的要疯掉了…”

“三千,那会在夏城福利院,我看了你的所有资料,知道了你真实的家庭状况。”

林夫人回过头看向他,这会儿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愧疚和自责。

林三千好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依旧耐心的等着。

“是我当时太自私了,自以为是的认为你比一般孩子更能忍受…将来可能会拥有一个疯子母亲,”林夫人垂下视线,望着自己不知何时绞在一起的手,“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疯,甚至把它当做一种必然来接受…”

选择林三千,不仅仅是因为他在福利院各方面都表现得比普通小孩优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当时的林夫人觉得小三千更能忍受疯子。

很令人难过的真相。

“我甚至还想过…想过…”林夫人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才说得下去,“要是…你真和福利院的人说的那样,遗传了那个病,也能有人陪我一起不正常…让我在这个家不那么‘独一无二’…”

“所以…”她抬眼,眼神里有点祈求的意味。

林三千对上她的视线,脸上一直很平静,声音很轻:“但您还是熬过来了。”

“三千,对不起。”

林三千摇了摇头:“我很感激您能选择我。”

“无论如何。”他发自内心的说。

如果不是林夫人把他带走的话,在那个年代的福利院,他不确定自己能活着长大。

长久的沉默。

“三千,谢谢你没因为这个真相讨厌我,”林夫人恢复了平日的安静从容,“我也很庆幸选择了你。”

这一晚林夫人和林三千说了很多话,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没和这个孩子好好沟通过,虽然现在再说弥补什么已经晚了,但她确实能从自己的坦白、林三千对她坦白给予的回应中,获得些微安慰。

其实林三千想问一句,如果他真的像福利院所说的那样,遗传了母亲的疯病,在这个林家会被如何对待。

但他到底没有开口,毕竟有些疑问适合烂在自己肚子里。

说出来只会让人困扰。

这天夜晚,林三千回到少年时期一直住着的睡房,管家已经为他仔细打扫过,十分干净。

因为小时候心理治疗的缘故,这间房里没有任何镜面,连窗玻璃都是磨砂质地的,即使站在窗边凑近了看,也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洗完澡后,林三千服下双倍剂量的助眠药躺在床上,不多久天花板就开始转动。

窗外淅淅沥沥的声响不断,兴许是下雨了,他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变得混沌而轻,像一片泡沫漂浮在被雨点击碎的水面上。

很快,他沉入睡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天很晴朗,昨晚的雨水也被彻底蒸发了,空气干爽舒适。

林三千预约了心理咨询,早九点他已经抵达诊所。

短暂的对谈彼此放松后,咨询师试图进入治疗状态。

“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咨询师是个年轻的女性,她的目光柔和且坚定,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病患会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

林三千喉头滑了滑,可在「蓝」这个音节发出之前,他又将嘴抿成一条直线。

咨询师也没催促,只是耐心且信任的等着他整理好情绪再次开口。

半晌。

“抱歉。”

林三千绞在一起的手指终于放松下来,他抬起眼看向咨询师,“我好像没做好准备。”

他还是不愿意把他的「蓝」告诉别人,就好像说出来后所有的一切就真的不存在、变成他病症的幻觉了一样。

一瞬间,咨询师对他的反应和决定有些意外,但职业素养让她把自己的情绪藏好。

她温和的笑了笑:“没关系,接下来我们可以尝试催眠让你更放松。”

她读出林三千脸上的犹豫,“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个方案,我们也可以寻找你更乐意接受的治疗方法。”

“不用,那麻烦您为我进行催眠。”林三千一如往常笑了笑,刚才闪过的动摇已经消失不见。

躺在柔软治疗椅上的林三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睁开眼时,四周漆黑一片,正对着他的地方放着一个大衣柜。

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催眠,也知道大衣柜里藏着什么秘密。

他从治疗椅上下来,朝衣柜走去。

深吸了一口气才拉开柜门。

蓝抱着腿蜷缩在衣柜里,变成小孩子模样。

他仰着脸看向衣柜外的林三千,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但脚踝上的铁锁链已经不见了。

林三千也看着他,彼此在沉默中对视。

“我在你潜意识里是这个样子的吗?”

蓝仰着稚嫩的脸问他,“弱小又好欺负?”

林三千率先移开目光,将视线放在蓝手臂脚背的伤痕上:“不是弱小好欺负,是喜欢恶作剧、喜欢捉迷藏,是个让人头疼的小孩子。”

他嘴上这么说,到底是把小蓝从柜子里抱了出来。

小蓝环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是个会蛊惑你做坏事的坏孩子,是吗?”

林三千没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小蓝蹭了蹭他的脸:“三千,你在怕我吗?”

林三千:“我不怕,我只是有些累了。”

“…我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小蓝的眼睫毛挠得他脖子痒痒,他微微别过头。

可是怀里的小蓝很快掰过他的脑袋:“三千,那才不是属于你的生活。”

“……”

“你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去。”

林三千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似乎不这么用力绷着,他自己就会动摇一样。

“三千,不要欺骗自己的欲望。”

“……”

“你看到的和你想要的,都是真实的。”

“骗人。”

林三千终于绷不住,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热,同时鼻子发酸。

没有来由、不受控制的委屈。

他很少流眼泪,在母亲去世、在福利院最难的日子、在林家最无所适从的时候他都没流过眼泪。

他害怕眼泪会换来别人廉价的同情。

可这一刻,他好像控制不住这种人类的本能。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小蓝倾身上前,细致温柔的舔掉他眼角的泪水。

舌头凉又软,林三千身上一激灵。

在过于真实的触感中他的身体迅速坠落。

坠落导致催眠失败,林三千睁开眼睛。

咨询师不见了,整个治疗室只有他一个人。

林三千喘了会儿才稍微平复过来,睫毛上有流过眼泪的潮湿感,可他伸手揉了揉,脸上却没有眼泪残留。

就好像真被人舔干净了一样……

咨询师呢?

林三千揉了揉湿润的眼睛,重新戴上眼镜从治疗椅上坐起,正好看到满脸疑惑的咨询师从诊室前厅折回来。

“林先生,你怎么自己醒过来了…”咨询师看到清醒过来的林三千,有些惊讶。

虽然被催眠的患者可以凭自己意志醒来,但她的催眠治疗正进入到最深层次的状态,患者醒过来的概率很低,通常需要人为干预才能清醒,林三千这样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在催眠梦境里突然坠落…就醒了过来。”林三千现在依旧有些晕乎乎。

咨询师重新坐下:“能描述一下,是什么导致了坠落吗?”

林三千依旧没讲话,咨询师知道他还未真的放下防备,改问道:“那可以告诉我,坠落前你的感受吗?”

林三千沉默了片刻:“当时,想离开。”

咨询师顺着她的话,继续耐心的问:“想离开是因为害怕吗?”

林三千淡淡的摇头:“因为…担心自己想要更多。”

咨询师微微怔了一下,但她很快掩盖了自己的情绪,温声问:“你知道自己不能要,对吗?”

林三千点头,随后便不再往下说了。

咨询师接触过许多患者,哭泣的、忏悔的、甚至发怒的,但没见过林三千这样的,所有情绪在爆发的瞬间突然平息,片刻隐匿得无声无息。

催眠不能重复进行,咨询师只得放弃了现有资料方案,暂时先给林三千开了点镇定药物。

她也对今天自己的失职同林三千道歉,刚才催眠过程中,治疗室的门就一直砰砰砰的响,好像有哪个恶作剧的小孩在敲门一样。

为了治疗能顺利进行下去,她不得不暂时离开位置去查看,可门外什么人都没有,诊所走廊空荡荡的,连助手都不知道去哪了。

到底是谁在敲门?走错的患者吗?

她想不明白。

总之,这次治疗很不顺利。

“林先生,如果您长期生活在冬都的话,我建议您在那边找适合自己的心理咨询师,如果有症状加重的情况能及时诊断。”

“我知道了,今天谢谢您。”

*

林三千每天按时服药。

镇定药让他内心平和,助眠药让他拥有足够的睡眠。

在津城这三天,生活平稳安宁。

兴许是镇定药起了作用,他这几天再没有那种被注视的“错觉”,也没再收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快递。

生活好像真的瞬间回到了「蓝」再次出现之前,死水般平静。

偶尔,林三千会拿出蔡果给他画的站台蓝裙子女生素描,安安静静的看十多分钟又折好收起来。

自从那晚的聊天后,林夫人的心结解开了,她在林三千面前,比以往十四年更像一位母亲。

在林三千写课题之余,她会试着和林三千共同完成一些日常家庭会做的事。

一日三餐、下午茶、饭后的散步。

林夫人发现这孩子的情绪淡得像白开水一样,她甚至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食物又讨厌什么食物,她为自己过去的失职感到愧疚。

林三千回复了夏至化妆舞会的邀请邮件,还另外申请了一张入场券,说是要带朋友参加。

林三千不知道,他答应参加舞会的决定已经令很多学生惊讶了,另外申请入场券的行为更是炸了锅。

知道这件事的学生开始好奇,林三千所说的朋友,是哪种朋友?

好奇心提高了他们的工作效率,不到十分钟,负责组织舞会的学生已经把入场券编号和二维码邮件给林三千。

入场券编号恰好是b621。

林三千看了眼这串有些巧合的数字字母,发呆片刻,迅速收拢心神把入场券信息发给林先生生意伙伴的女儿。

对方收到后回复了一连串感叹号和感谢,林三千确认对方的目的是舞会而并非他,彻底松了口气。

夏至。621。

是林三千的真实生日,但因为进福利院时负责登记信息的老师把他生日日期填错了,并将错就错拒绝更改,林三千的生日强行变成了821。

十多年过去,除了他埋在地下的母亲外无人知道,林三千不喜欢过生日,也没打算折腾更改。

反正生日和日常没什么区别。

他想起十多天前收到的那封信——

「生日礼物会陆续送到,相信你会喜欢」

现在他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却发现所谓的礼物不过是自己“癔症”的产物。

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林三千订了6月21号早上从津城飞往冬都的机票。

前天晚上没到十二点他就服药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小孩子,正在上一堂绘画课。

他在纸上用铅笔勾勒出蓝的轮廓,可当他想给蓝涂口红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最喜欢的蓝色蜡笔。

梦里的林三千拿着他未完成的素描四处寻找,最后急得哭出来,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伙伴一样难过。

第二天一大早,林宅的门铃响了。

是送快递的小哥。

“请问林三千先生在吗?有一份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这会儿林三千正和林夫人用早饭,于叔签收了快递送过来,正用餐的两人都有些意外。

毕竟林三千从不把快递往家里寄。

“朋友寄过来的吗?还好送得早,再晚些你就去机场了。”林夫人说。

林三千洗干净手接过快递,他第一时间看向快递单号。

当看到寄件人姓名栏熟悉的字母「b」时,林三千脑袋嗡的一下,心脏瞬间变了节奏。

他拆快递的手有些发抖,还差点被切胶带的刀片割伤手指。

快递被打开的瞬间,一支蓝色蜡笔、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现在眼前。。

林三千小心翼翼展开信纸。

和第一次收到「b」的信件一样,信纸上画着一幅素描。

素描笔触流畅细腻,出于同一个人之手。

而素描上画的,是那天在夏城的火车站台,林三千坐在车厢里猛然回头的瞬间。

素描左下方写着两行字——

「生日快乐」

「还有更大的生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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