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太仓县。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是这新的县太爷来到太仓以来,却每日瞎跑,令得麾下众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咱们老爷不会是走关系来的吧?”县丞皱着眉头,对着主簿说道。
言下之意很明显。
若对方不是走后门来的,岂会如此不着调?
都上任半月了,可一次堂都没上过!
若不是有他们这帮老的班底撑着,整个太仓县都要乱了!
主簿却摇了摇头:“你莫要胡说!咱们的老爷,乃是今科春闱榜首,被陛下亲自提拔的!岂会是走后门之人?”
不错,如今的太仓县县太爷,便是那与秦凡告别出走的郑远。
“要我说!县太爷若是一直如此,岂不是更好?”一旁的司狱这般道。
“此话何解?”县丞摸了摸脑袋,疑惑道。
“若是大老爷不理俗事!那县里的事情不都由我们来掌管了吗?而且我太仓又是鱼米之乡……”
司狱说到这里,其他人也都明白了。
县令不管事,他们这些本来辅佐县令的副官便成了管事的实缺。
到时候若是有人想要办事,求到县里来,少说也要打点一二。
别看打点一次分薄下来,每个人都拿不了多少。
可禁不住太仓是个大县呐!
就算是十个案子才出那么一个“懂事”的人。
几人也能赚得盆满钵满了。
然而,那主簿却踌躇道:
“我们这样做,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岂不是完犊子了?”
闻言,司狱却摆摆手道:“大不了到时候拉老爷一起下水,他拿大头,我们喝汤,他还会不答应?”
闻言,几人眼前一亮。
“好,就这么办!”
事实上,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
这偌大一个太仓,油水可不少。
除了审理案子时的那笔稳定收入以外。
还有其他各处可以搜刮。
这么说吧!
在太仓当上三年县令,身家便能媲美一个小型氏族。
如此,就可以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猫腻了。
而县令轮流上任,但县丞等副官,却是本地乡贤,要不就是其他有功或是有功名之人担任。
而且是个终生职业。
只要你不出什么大的纰漏,身体也无大碍,便可以在这个位置一直担任到身死。
所以这几人,早就靠着近些年来搜刮而来的钱财在当地建立起了一个不小的家族。
而前面的几任县令,也大多与他们同流合污。
便是有几个看不过眼,挡住了财路。
也被他们所挤兑走,亦或者是设计陷害。
就如前任太仓县令,只就任了不到三月,便染疾西去。
至于是何疾病?在场的几人却是分外清楚。
……
自己部下的谋划,郑远是一点都不清楚。
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太仓县一股不平凡的气息。
按理说,太仓县乃鱼米之乡。
土壤肥沃,水利条件良好。
五谷丰而百姓不愁吃喝。
而且此地又盛产蚕桑,百姓养蚕卖丝,也完全可以令生活无虞。
只是这上任的途中,他所看到的百姓,却大多衣不蔽体,骨瘦如柴。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偶尔出现几个倒也正常。
毕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过上好日子的。
可若是十之八九的百姓都是如此,那便是一桩怪事了。
知道的人明白这里是太仓,是鱼米之乡。
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进入了难民的村落呢!
所以,郑远在上任之初,并没有干涉县里的任何事务,而是每天行走在田间地头。
也不找人询问,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观察。
师父秦凡曾经说过。
要想知道百姓需要什么,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去过他们的生活。
当然,体验百姓生活只是其中之一。
郑远还找来了太仓县历年的卷宗进行查阅计算。
虽然他并非明算科考生。
但秦凡一直以来教授崔曜的,他们师兄弟几人也跟着学了几手。
至少核算些税收之类的数额,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然而,这一看,他就查出了些端倪!
“这生丝价格怎会如此低迷?”
要知道,丝绸作为氏族弟子、豪门权贵才能穿着的奢侈品,价格很是高昂。
虽然织造一件丝衣,其中也需要消耗很多的其他成本,诸如织工,诸如绣花。
再就是裁剪,押运等等。
但不管怎么说,这生丝的价格也太过低廉了。
低到郑远都在怀疑桑民能否靠养蚕维持生计。
暂且将此事记下,郑远接着往下看。
只见不光生丝价格低廉,便是那出产的稻谷,价格也比其他地方足足低了三成!
要知道,太仓乃是鱼米之乡。
所生产的稻米谷粒饱满,颗颗晶莹,乃是上等优米!
怎会卖出陈米、劣米的价格?
一页页往下核算,郑远是触目惊心。
难怪那些百姓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辛辛苦苦一整年,可赚到的银子连维持一家温饱都做不到。
整天都忍饥挨饿,能不这样子吗?
那些银子都流到哪里去了?
郑远不知,但他并不打算直接就掀台。
要知道,身为世家弟子,他清晰地知道。
能够有如此手段将一县百姓的各种收入都压低。
绝对不是一家一户所能做到的!
所以若只是将此事揭开,若是没有除了账目数额之外的证据,怕是奈何不了任何人。
而自己揭露了此事,断了他人财路。
怕是会被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必将被除之而后快。
就算自己是今科状元,就算自己出身郑家。
可谁又能保证状元郎就不会出点“意外”呢?
比如游湖落水,再比如骑马跌落。
能够制造出来的意外不要太多!
默默合上账本,郑远陷入沉思。
原以为自己来到地方是历练三年,积攒积攒为官的经验的。
可没想到,一来到此地,就遇到这等棘手的事情。
弄不好身家性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师父啊师父!
你当初为我选了太仓作为当官历练之地,便是为了这样考验我吗?
想起秦凡的谆谆教诲,郑远的目光又坚定了三分!
若是因为担心丢了性命,便踟蹰不前,甚至同流合污。
那我郑远怎配成为师父秦凡的弟子?
师父,你且看好!
看我如何还太仓一个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