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姑姑左右看看,放缓了语气轻声说:“公主已经说过,以前的那些人不要再提起,宁城郡的旧事,你也别再记着了。咱们进了京,你看看这宫里的富贵,将来好着呢。”
印儿不象黄姑姑说的那么想得开。宫里的泼天富贵,反而让她心里越来越慌。她是宁城公主离京之后买的丫鬟,因为听话,勤快,一路从跑腿打杂升到内院伺候,宁城公主回京的时候,在那边的下人打发了不少,印儿却因为黄姑姑喜欢她,宁城公主也记得这个丫头,很灵巧,就把她一起带上了京。
但印儿记得被打发走的其他人,尤其墨柳她们。那些粗使的,有的给了身契直接放人,有的是交给牙人转卖。但唯独墨柳她们,是被灌了哑药的,她们也没有交给宁城本地的牙人,是夜里捆上车就让人带走了。
印儿不相信她们是偷了东西被处置的,手脚不干净这种事情,可能一个两个,怎么可能十来个全是贼?其中印儿熟悉的墨柳,为人很温和大方,还帮过印儿好几次忙,她烫伤的时候帮她找过膏药,还说家里给她说了亲,过两年她年纪大了,就出去嫁人。另外还有一个姐姐,姓伍,是个很老实的人,是捡了旁人的金耳坠子,找了好些天终于给人还回去的那种老实。她对贺哥儿也挺实心的,做衣服做鞋袜,手艺不算多精巧,但都做得特别用心。
印儿宁肯相信自己会偷东西,也不相信她偷东西。
黄姑姑又告诫了她两句,印儿低下头,很恭顺的应是,还保证自己要是分派去伺候少爷,也必定会尽心尽力。
但是她不能去。
印儿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
墨柳她们的罪不是偷盗,是她们都伺候过少爷。
印儿要是去了,墨柳她们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
印儿住的这间屋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丫鬟,名叫润儿,比印儿小一岁。她已经脱了衣裳正窝在床头,看见印儿进来,赶紧说:“我替你打了水了,你快点洗洗。”
印儿先谢过她。一盆水,洗澡是洗不了的,但是擦洗一下还可以。天气炎热,一天下来身上黏糊糊的,能擦一下也清爽不少。
印儿满怀心事,润儿却满脸的笑,往枕头上一靠:“宫里真好,屋子这么宽敞!就跟画上画的仙宫似的,吃的也好。印儿姐姐,我今天吃了一个大肉丸子呢。”
印儿知道,因为晚上皇上过来,膳房准备的晚膳十分丰盛,那么多菜,撤下来的时候跟没动过一样,连润儿这样的小丫头都分到了肉吃。
印儿也分到了半碗菜,也有肉,但她的心思全不在吃上头。
“宫里真好,”润儿翻个身,小声说:“我今天还偷偷看见皇上了,皇上……皇上也跟神仙一样!”
印儿动作停了一下,转头看她:“宫里是好,但是规矩很大,你要小心些,别犯了错儿。”
“我知道。”润儿应了一声:“今天那个李小河,不就被拉出去了嘛。黄姑姑还让咱们对她客气,还要称她李姑娘,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她也要当上娘娘了呢。”
今天晚上这事儿,长春馆里的人都知道了。李小河被太监拉出去又没避着人,她们能看不见吗?
润儿也是吓了一跳,她本来以为,长得漂亮,说话声音又好听,公主还让人给李小河新衣裳,首饰,那么打扮她,她肯定要当娘娘的。结果李小河不但没当上,连长春馆都待不下去了。
“这事儿可别再提了。”印儿小声说:“公主很不高兴。”
“我知道,我在外头肯定一个字都不提。”润儿安静没一会儿,又悄悄凑过来:“印儿姐姐,我听说,咱们过几天就要搬出宫去住公主府了?公主府好,还是宫里好?”
印儿闭着眼轻声问:“你想待在宫里,还是出宫去呢?”
润儿倒不糊涂:“姐姐又取笑我,这事儿哪轮得到我想不想,咱们本不是宫里的人,肯定是公主去哪儿咱们就跟去哪儿,宫里很好,但公主府也在京城里头,肯定比宁城郡强多了。不过,我今天听见人说,公主要让人修整东边的院子,还说要把西面的墙打通,这样晴烟阁也算长春馆的地盘了。公主是要在宫里长住了吗?”
印儿睁开了眼。
“这事你听谁说的?”印儿都没有人听见这消息。
“我今天送东西的时候,隔着帘子听见青月姐姐她们说的。”
青月可是伺候公主的,那这消息八成是真的。
公主想留在宫里长住?不去公主府了?
“要是公主留在宫里头,咱们是不是也跟着成宫女了?我听说,宫女都要年纪很大才能出宫,咱们进宫之前,宫里才有一批人放出去,她们年纪都不小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不过长春馆里好几位宫女姐姐,你可以找机会寻她们打听打听。”
润儿一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印儿却睡不着。
她又翻了一个身。
她想活。
可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路是她能走的。
宫里的消息,传得就是特别快。到天亮的时候,皇上在长春馆拂袖而去,没给宁城公主留面子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传遍了。
同时皇上又宿在了会宁宫的消息,也跟着传遍了。
这消息让许多人嫉恨难耐,同时又困惑不已。
宁城公主那里准备了一个美貌宫女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据说可以和贵妃一较高下。就这样,皇上也没看上。
难不成贵妃真是天生的狐狸精?皇上真就被她迷得不辨黑白是非了?
赵良从外头进来,他的品阶没升,但出去之后的面子又涨了,现在后宫里不认识他的人很少,而且但凡认得他的,都对他十分客气,遇事儿不等他开口,都愿意主动给他行个方便。
赵良现在除了资历浅,年纪轻,已经混上大太监的地位了。
到了香珠跟前他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半点儿得意骄横,还比以前更加小心了。
赵良自己清楚,他这个面子是虚的,香珠是在娘娘身边真正能说得上话的。
“那个李小河,送去浣衣了。”
这是很粗重磨人的活计了。
香珠想了想:“会不会处置重了?”
万一皇上再想起这个人来呢?
赵良嘿嘿一笑:“洗衣也不能算重了,又没打她,也没让她去舂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