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换着半年前,没准儿顾昕会干脆来一句:“既然不可信,那就都换掉嘛。”
但现在她已经不会那么天真了。
即使是皇上,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不可能看谁不顺眼,觉得谁可疑,一声令下就把人砍了。
皇上这个位置,是天下最高的位置,也是最危险的位置。有时候顾昕觉得,很多事情瞒不过他,皇上心里可有数呢。
但是明白归明白,好些事却不能随心所欲。
顾昕翻着手里的册子,看着上面一个一个的名字。
每个名字下面,都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私心。
说实在的,在宫里头能爬上高位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踩下了一批对头才有今天的权势?抱团结党,中饱私囊,排除异己,甚至在背后算计主子,十八般本事只怕样样精熟,常常让人吃了暗亏还有苦说不出。
即使把名册上这些人全换了,再上来的一批只怕和他们一模一样,甚至可能更贪婪胆大。
那还不如留着这批呢,起码比不知根底的还强一些。
顾昕看了看候在门边的褚公公。
顾昕见着的都是褚公公的笑脸相迎,可她知道褚怀忠绝对是个心黑手辣的狠角色。宫里的奴婢自然不必说,个个都争着巴结他,外头的朝臣对着他也绝不敢得罪,还得百般讨好、贿赂。
别说褚怀忠了,就算她宫里的赵良,顾昕也知道他肯定不止一张面孔,在外人跟前绝对不象在她面前那么乖顺。
但褚怀忠对皇上那份儿忠心是没说的,也能干,指哪儿打哪儿,所以皇上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他没犯大错,皇上就不会想要把他换了。
顾昕也没想过要换掉赵良。
赵良对她也算是忠心了,办事也得力,换个人能比他强?
不会的。
顾昕很明白,换个人只怕还不如赵良呢。
皇上把那本册子接过去:“紫薇殿的事不必太费神,已经有结果了。”
“啊?真的?”顾昕又往皇上这边挤了挤:“是什么人?”
“今天上午花房就有人出来认了,说是偷攒了月钱,怕被人摸了去,不敢放身上,也不敢屋里,觉得紫薇殿没有人去,就悄悄藏在那里。听说最近紫薇殿要拆了,怕钱被别人发现,所以想趁天黑去拿回来。”
“啊?”顾昕没想到查问出来的是这么结果:“真的?”
“审过了,来来去去就招这么几句,说他也不是有意想吓着人的,有人把他找东西时点的蜡烛亮看成了鬼火嚷起来,他吓着了,就吹熄了烛火跑了。今天看宫里严查此事,又怕又心虚,就自己认了。”
“可是昨晚那个太监说,看到的是绿色的火光啊?”
皇上神情淡然:“这个更就好解释了,离着远,草又长得密,亮光一照可不是绿蒙蒙的一团?”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可顾昕只觉得蓄满了力气的一拳捣在棉花上。
难道昨天那事儿就真是巧合加意外?
顾昕皱起眉头:“皇上信吗?”
“你呢?”
顾昕认真想了想:“也许是上次的事儿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我总觉得这事儿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有点不大敢相信。”
“宫里的事情常常是这样,很多事只要有个人顶了,能把话说圆了,那么就可以算是真的了。”
顾昕扳着指头盘算这事儿。
这个出来认罪的太监如果说的是真话,那这事就是一件简单的小事,藏钱的和那个意外被惊吓的都是不是有意为之,是无心中犯了过失,可能会受惩处,或是罚去干苦活儿累活儿。
但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他大晚上去紫薇殿的真实目的就值得深思了。甚至,那个去紫薇殿的根本不是他,他出头承认是为了替旁人遮掩。
那就更复杂了。
顾昕困惑的抓了抓耳朵,把一丝散下来的头发掠到耳后去。
太难了……
这种事情真不是她的长项,她说话做事都习惯直来直去的,哪里猜得着旁人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再说,宫里的水那么深,她才在宫里待多久,哪里就理得清了?
反正这事儿皇上让人查着呢,顾昕就不为难自己的小脑袋了。
她顺手就从盘子里摸了个蜜桔,剥了皮,撕掉上面比较粗的白白的筋络,先塞给皇上一瓣:“皇上尝尝可甜不甜?”
皇上就着她的手吃了一瓣桔子,面无表情的说:“不甜。”
“真的?”顾昕看他的表情,从他脸上是判断不出来桔子的口感,自己也吃了一瓣。
“唔……”顾昕皱着脸,费力的把嘴里的桔子咽了,可不敢细嚼:“快快,端杯水给我。”
香珠赶紧递了茶过来,顾昕接过来连喝三大口,这才冲淡了嘴里的苦味儿。
“这么酸!”
皇上看她一眼,面容依旧平静,但顾昕觉得他声音里好象带着点儿笑意似的。
“朕已经和你说了不甜。”
“那你也没说它这么酸啊。”如果皇上刚才说很酸,或是干脆皱眉苦脸,那顾昕肯定不会自己再尝了。八壹中文網
皇上表现得这么不疼不痒的,顾昕才会觉得这桔子酸不到哪儿去:“这就不对了。下午我也吃了一个,那个很甜啊人,蜜桔蜜桔,确实甜得象蜜糖似的。怎么这个就这么酸?”
明明看起来长得都一样,圆滚滚的,金黄色的,一点儿差别都没有。结果下午那个甜得人意犹未尽,这个就酸得象是要把人的牙给倒了。
香珠忍着笑给皇上也递了茶,小声说:“娘娘,这桔子八成不是一棵树上的。”
结果娘娘剥完了自己没尝,还先塞给皇上一瓣。
皇上接过茶也喝了半盏,看样子也不习惯这种酸味。
被这个桔子给吓着了,顾昕一晚上都没有再吃什么零嘴儿。外头雨声大,风声也紧,穿堂风裹着雨滴直往人身上扑。香珠给顾昕撑着伞,自己却让风吹得不敢抬头,眼睛也眯了起来。
“娘娘慢些,当心地滑。”
顾昕赶紧快走几步进了寝殿,香珠把伞收了,赶紧招呼人关门。
“褚公公说皇上今晚怕是要睡得迟些,让奴婢先伺候娘娘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