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是因为顾昕是个女儿才不对她严加要求,那也不对。顾仰贤压根儿没有重男轻女那根弦。换成不重视女儿的人,也不会把她带在身边,随便扔在哪儿,或是给她在老家就说门亲事,到年纪嫁出去就完了。
大概是,他对子女的期望和普通人略有不同。用他的话说,活着,活得自在顺心就行了。
他不要求她学姑娘家都要学的东西,也不介意她象男孩子一样想骑马,想读书,一切凭她自己高兴。他会跟她讲天南海北的事情,风土人情,新闻异事,一点儿不觉得这些事情女孩儿不适合听。
他希望顾昕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说起来这要求很低,其实要做到这一点,世上能有几人呢?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女子就更难。
所以后来她常穿男装,这样行走在外面方便一些。而且在路上的时间久了,她也渐渐会做一些事了。比如骑马、赶车都难不倒她,生火烧水热干粮她也熟了,还学了一两手防身的功夫,射箭准头也越来越好了,她射到过兔子,山鸡,学着射过鱼,甚至还射伤过贼匪——呃最后一个不是用来吃的。
她去过了很多地方,但几乎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长久停留过,这种漂泊不生活让人不会和什么人有深交,也不会对什么东西、对什么地方产生习惯和依恋。
她想,她大概明白父亲的性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看着也生活在人群里,但是似乎又游离在人群之外,看着和什么人都能搭话,但其实所有人都离他有很远的距离。
顾昕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走过的地方多了,见过的人和事也多了,她知道这世上的女子过得太不容易了,生下来就被扔河里溺死的女婴,三五岁就被卖掉的女童,明明十多岁了,却只有七八岁那么瘦小,皮包骨头的小姑娘,被婆家欺凌的媳妇……还有曾经见过的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
上了年纪的,她也见过,就在山边地寺庙旁边,有人用树枝和一些破烂搭了个窝棚住,是个老太太,眼睛半瞎了,据说一辈子做活操持家计,正因为做活太熬人了,白天晚上的做,眼睛熬的不行了,做不了活,三个儿子都不愿意养她,她流落到寺庙边,靠给人做点杂活、洗洗衣裳什么勉强维生。顾昕和她说过话,她也不怨儿子,就是想孙子,浑浊的眼中还会落泪。
顾昕给了她一点钱,没敢多给,多给了对她来说反而是祸事。
但顾昕也知道,这个老太太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冬天有风有雪天寒地冻,她就一床破铺盖,还没个炭盆炉灶,这个冬天她熬不过去的。
每到冬天,街头巷尾墙角破庙,都会有很多冻毙的人。
顾昕也知道自己帮不了太多,只是……
看得多了,不象一开始一样心里那么难受。
也不是说就变得铁石心肠了,而是自己也知道,难受也没有多大用处,她帮不了那么多的人。
她也攀过险峻的高山,乘过海船,骑过骆驼,吃过烤蛇肉烤蝎子……那真是没别的可吃了,不然她是真不想吃那些东西。但是出门在外不便之处极多,尤其走到荒凉的地方,连着几天都没有人烟,不吃也得吃。
这一场梦做得很长,顾昕醒来的时候,耳边听着外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这是置身何地。
然后她清醒了。
碧晶苑住的这间侧殿就在湖边,雨滴打在荷叶上声音格外清晰,远远近近,顾昕甚至闻得见雨水、湖水、青荷叶混在一起的那股气息。
“娘娘这一觉睡的真香,真是昨晚逛累了吧?”香珠说:“正好今天要请脉,不知道郝院判当不当值,让人传个话叫唐太医也过来吧?”
香珠觉得太医们水平大概是差不离,各有所长,郝院判是人老成精,唐太医是直率敢言,比其他人来要强得多。其他人请脉,那真是,闷死个人了,说话从来不痛痛快快的说,又掉书袋,又兜圈子,生怕说错一个字自己要担责受累。
香珠就不爱同他们打交道。
顾昕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香珠说得话听进去。
她在想昨夜的梦境。
梦境中她跟着父亲一直漂泊,和从前模糊的情形不同,这一次的梦境中她清楚的记起了父亲的形容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