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霞飞路88号(1 / 1)

工地上的大火已经熄灭,灰烬也已经被扫除,不过地上还是漆黑一片,没人知道不久之前这里刚消失了三条生命,何琪踩在斑斑点点的残雪上,脱下了帽子,深深鞠了一躬。

何琪点了一支“哈德门”,心情很不好,因为这件事本来可以避免的,现在事情出了,各方都看着,有条不紊的计划被打乱了。

是谁临时让送的建筑材料?

不明不白的三条人命,这事必须有个解释?

回去的路上,福叔在安稳的开车,何琪沉郁道:“福叔,不回家了,去办公室。”

霞飞路88号宣沪大厦,法租区,宣沪印刷馆办公点,全沪市最大的印刷公司,每天印刷的报刊多达几十万数,站在三楼办公室里,整条霞飞路的繁华一览无余,对面即是汇丰大厦,两旁也都是各国名企,电车从眼下徐徐驶过,从容不怕,两旁街道上走的大部分都是洋人。

何琪站在窗户前,望着楼下默不作声,不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敲响,福叔带着一个人进来了,缺了一支胳膊,何琪转过身,见来人,顿时就明白了。

福叔随即出了门,守在门口,何琪望着这人,顿时怒不自来,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扔过去了,这人干杵着,纹丝不动,任由烟灰缸砸在头上,很快血流满面,很硬气。

何琪还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哑然。

“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张韶光,鸠兹人,当年随着李礼去湘省的一共18人,张韶光是唯一一個活下来的人,那条胳膊就是丢在了洞庭湖,那封电文也是他发回来的,之后何琪与老樵去了湘省,找到了他,此后便一直带在身边。

“我错了!”张韶光没有解释什么。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你怕我忘了李礼的事,所以就想用这个蠢办法,挑起两帮火拼,把我绑上船,为李礼报仇,是嘛?”

被猜出心事,张韶光一点也不惊讶,对于何琪,他是了解的。

“家属善后好,算工亡,双倍赔偿。”

“我知道了。”

张韶光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出去了。

“福叔。”何琪喊道。

福叔眼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没看到张韶光一脸的血,也仿佛没见过何琪刚发了一场大火,进了办公室后,便关上了门,随后便静静的待着。

“查的怎么样了?”何琪闭起了眼,面容严峻。

李礼出事,何琪唯一确定的就是帮里有内鬼,当时行踪被泄露了,事后张韶光说他们是被紧急叫来的,一共17人,之前都不知道要送货去湘省,中间两艘船也没靠过岸,所以船只被炸一定是内鬼干的。

对于张韶光这个说法,现在已经无从考证,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换而言之,他的嫌疑最大,虽然何琪打心里不相信张韶光是内鬼,也没有这么蠢的内鬼,但不能不防着,所以张韶光并不知道何琪接下来的计划,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还没有。”福叔平静道。

“下面人怎么说?”

“阿东、阿华两兄弟,说是要请人来烤火。大发,大刘也来问了问,还没动。”

都是一帮江湖草莽,今天你弄了我,明天我就一定要弄你,找回这个场子,否则没法在闸北混下去,林耀华、林耀东两兄弟在帮内,向来以讲义气著称,出了这事,定然不能忍的。

“老樵怎么说?”

“杂志社忙,他在写文章,没过问。”福叔就像是一部百科全书,问什么,都能回答。

何琪虽然极力的想洗白徽州商会与帮里的关系,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老爷子当初靠这个起家,何琪接的是老爷子的班,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下个帖子给卢公子,晚上百乐门见。商会那边也去通知一下。”晚上闸北火拼必不可免,要想林耀华、林耀东两兄弟不吃亏,就不能让他们束手束脚,毕竟靠近法租区,动静大了不好收拾,何琪要想办法替他们创造环境,那么浙省督军卢永祥的独子卢小嘉就是关键,虽然档次够不上袁二公子与段鸿叶,但在沪市这一块来讲,无人敢惹。

福叔心领神会,退去了。

办公室里,剩下了何琪一人。

办公桌上有一台旧式的摇号电话机,何琪一下子无事可做了,想了想,给《萌生》杂志社打去了一个电话。

此时杂志社里最是忙碌,《萌生》是月刊,每月30号发售,《新年轻》是每月15号发售,两者刚好错开时间。

临近月末,审稿,最终定版等琐事一大堆,忙得刘半夏脚不离地,接着电话便急促道:“喂,有什么事吗?”

“是我!”何琪笑道。

电话那头一顿,刘半夏听出了何琪的声音,这么个大老板一个月不着一次面,想想也太不负责了,索性打趣道:“你是谁啊?”

“半夏兄,你就别装傻充愣了,我自知我这个老板当着不称职,为了赔礼,明晚我在家里设宴,款待全体杂志社编辑与同仁。”

“嫂夫人昨天已经来了一趟,还买了诸多礼品,特意嘱咐了这件事,我们《萌生》杂志社全体13名员工,一定会在明晚准时出现在‘李公馆’,好好敲一顿你这个甩手掌柜的竹杠。”

“敲竹杠肯定是敲不到了,家常小菜倒是有几碟,一杯黑杜酒,一碟肉酿面筋,不知可否?”刘半夏是江阴人,黑度酒是江阴特色酒,肉酿面筋是特色菜,可见何琪用心了。

“那敢情好啊!我一个小编辑,能被堂堂日理万机的徽州商会总裁记在心里,荣幸之至。”刘半夏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德潜最近有没有给你来电?”

“前几天来电了,说是孑民先生想聘请他和豫才去北大,他答应了,年后就报到,不过豫才还没答应,想让我劝劝豫才。”

“对,就是这个事,我在豫才兄那边说不上话,估计也只有玉白兄你了。孑民先生去北大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以北大为基础,扫除六朝骈文,推广新文化,那么豫才这个干将就一定不能缺席。”

事实上,就此事迅哥儿也来电提到了,并阐述了不想去北大的意图。

现阶段,北边有钱玄,迅哥儿与沈秋明组成的白话文阵营,南边有《新年轻》与《萌生》加油助威,白话文已经初步取得了与文言文对抗的资本。

这个时节,孑民先生又再入北大,意图不言而喻,就是要给白话文与文言文提供一个公平交战的平台,但同时也伴随着诸多规则的限制。

沈秋明本来就在北大教书,现在钱玄又去了北大,迅哥儿是想留一手,不想被规则限制的死死的,所以才不愿去北大,就与鸡蛋不能放到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一样。

何琪很能理解迅哥儿的想法,因此并没有劝解,不过这事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明白,何琪道:“半夏兄,豫才不想去北大,自然有其缘由,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明晚当面我与你细说。”

“好!”刘半夏吭声应道。

挂断了电话,何琪点了一支烟,靠在了椅子上,细细得思虑,新文化运动的进程不经意间提前了不少,在原有的历史中,新文化与文言派矛盾最尖锐的时候是仲浦先生去北大当文科学长,如今仲浦先生顾着《新年轻》,还没动身去北平,双方就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刻了,何琪担心钱玄顶不住压力。

如果迅哥儿能进北大,那是最好不过,但迅哥儿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何琪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快速促成仲浦先生去北平,这一尊大神只要往那一站,一切都稳了。

说干就干,何琪当即又拨了一个电话到《新年轻》杂志社,接电话的是易白沙先生,他说仲浦先生有事出去了,等会才回来。

何琪挂断了电话,下了楼,坐上了车,直奔“渔阳里”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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