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是个逃兵，没想到是个狙击手——干事儿稳、准、狠！”
郑德胜自顾地讲了一个自己在朝鲜战场上的故事，虽然不像被搬上银屏那样浩荡，可战友之情足够直击人心。
何帅沉默好一会。一边为郑德胜的故事，一边为要错过的陪媳妇时间。
“你说，过命的战友之情，有一天竟然也会变质。我他妈地这辈子也想不到，感情这玩意跟肉罐头似的，还特么有保质期。”
何帅知道郑德胜说的魏锋。
两人从当年的战友，到后来的同事，再到麻纺厂正副手，始终是一段被人乐道的友情，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分歧也一步步出现。
当年，郑德胜用自己一身污，为这段友情画上句号，也算还了当年救命之恩，魏锋则一家老小移民，孙子还读了普林斯顿，逍遥自在。
“不要说朋友，夫妻感情不一样也有保质期？只不过有的长，有的短。”何帅回答：“有的是一辈子而已。”
说着，何帅望向楼上亮灯的窗子，微微一笑。
郑德胜点点头，提出一个大亚麻袋子。
“你要的帆布鞋。”
何帅打开来看，果然是各种品牌的板鞋，比如前世他就知道v开头的宛肆，c开头的康围等。
何帅正要数，郑德胜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別数了，一共二十双。”
“啧啧，魏厂长真实在，可没少买。”
郑德胜揉了揉眼睛：“老魏以为我要的呢，都是按照我家人的脚买的……”
朋友之间，这本该是开心的事，郑德胜却难过地想哭。
拉他下水，本是件轻松的事，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样简单的“产品拿样”，魏锋竟然丝毫没察觉。
他的心思，还有几分在这个他们奋斗半生的麻纺厂上？
何帅听懂这意思：“副厂长，每个人的理想不一样，走的路也不一样，其实不必强求，别对不起自己就行。”
郑德胜没接这话，反而提到另外一件事。
“小何，昨天我给褚建国催货款，这王八犊子给我耍无赖，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何帅就知道会有这天，而且在魏锋刚回国之际提出来，想必不无关联。
“他是不是还说，如果我们再催，就把给咱们带礼品的事说出去，上报纸？”
郑德胜激动地攥起拳头：“你特么神算子啊，这都知道！我就知道那王八犊子没安好心。”
说完，郑德胜似乎在等何帅的结论。
“那，明天再说吧，我答应陪媳妇看开幕式。”
何帅说着要提着鞋下车，被郑德胜一把拉住：“他们提出以帆布鞋、帆布包等成品抵货款，老魏让我明天表态。”
“这不是让咱们脱裤子放屁吗？“何帅笑道：“那破鞋咱可不要，要就要他们的设备。破的也行，咱修修就能用，也不是啥精密仪器。”
郑德胜看眼何帅手里的袋子，似乎明白了。但是对这样的决定，他还有些忐忑。
自己一把老骨头，能看到厂子盘活那天吗？
“可是老魏他……”郑德胜犹豫不决。
何帅手扒住车窗玻璃：
“无论你的魏班长如何拉你下水，你都不要同意，这世间从来没用违背良心来还的恩情。”
花白头发的郑德胜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车开走，郑德胜还在思考，自己怎么反而让一个小同志给上了节政治思想课呢？
这一把年纪，简直白活了。
何帅尽快赶回家，正准备洗手作羹汤，却见锅里正咕嘟咕嘟炖着一条大鱼。
“呀，咋不等我回来做？”何帅忙拉过苏媛媛手，看有没有被鱼鳞划伤。
苏媛媛咯咯一笑：“你做的哪有我做的好吃？浪费那鱼了。”
两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何帅不知不觉放下筷子，专注地看苏媛媛。
前世，他曾经多少次幻想这个情形，如今，可算是实现了。
“看啥啊，快吃饭。”苏媛媛有些不好意思。
“明天你过生日，想要啥？”何帅问。
苏媛媛略惊讶地“哦”了一声，转回头看墙上的日历。
阴历八月初五。
可不是，第二天就是她生日，只不过，她从小到大也没过过生日。
“不要啥，要你就够了。”苏媛媛边吃边笑。
何帅愣了下，随即有点脸红：“想啥呢，五个多月了，可不行。”
这下换苏媛媛愣住，想明白后腾地红了脸，鼓着腮帮子摇头：“不是，不是这意思，就是，就是平平常常的意思，你在我身边就行了。”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一起笑起来。
唉，都想啥呢。
晚上，何帅又问苏媛媛想要什么礼物。
金银首饰，鞋包衣帽，他无不想过，但苏媛媛根本不是个物质女孩，这些东西无论贵贱，根本没送到她心坎儿，索性就没准备。
“嗯——”苏媛媛在认真思考：“我想要一本书。我去书店没看到。”
这还是前世今生苏媛媛第一次为自己提要求，何帅有些激动。
他一下扶住苏媛媛肩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快跟老公说说，老公给你买。”
苏媛媛哭笑不得：“就是一本关于绘图的书，你看看。”
苏媛媛拿来一个本子，背面都是高中数学题，显然是沈会计拿给她的。
本子上一页页画满透视图，家具、房子、庭院等，虽然笔触生涩，但是其中细节不乏灵动，可以看出其天赋。
“这都是我宝贝画的？”何帅惊讶道。
苏媛媛不好意思地笑：“是沈会计让我学的。她说看我把家里安排的挺好看，说省台下午一点有一档节目，就是教人画图的，让我跟着学试试。”
“所以，这都是你跟电视上学的？”何帅惊讶。
“嗯，是不是不太好看啊。”苏媛媛显然没什么自信，说着说着就峨眉轻蹙。
“哈哈哈，怎么会？！宝贝画的太好了！”何帅亲了口苏媛媛：“书名告诉我，老公给你找去。”
苏媛媛说了书名，何帅牢牢记在脑海。
朱小平的《室内设计》。
想了想，他忽然问苏媛媛：“明天咱俩去松江图书馆怎么样？那肯定有。”
苏媛媛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那太好了，我都好几年没去过松江了。”
咳，这还是前世那个混蛋何帅欠下的债。
第二天一大早，何帅就跑去郑德胜家，跟他借那辆破车。
郑德胜正在喝豆浆吃大果子，看样子心情不错，与前一天简直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