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提着一兜子鞋，抹了把汗：
“实在也不想过节期间来打扰，可我们厂长真着急。”
郑德胜笑呵呵回应：“那倒没关系，哪个大厂还有节假日？不都是机器和人都连轴转！好在今天我值班。”
麻纺厂接待室，二十多双鞋规规矩矩地摆在面前，像模像样，可郑德胜和其余几个领导，谁也不敢拍板，就赶紧让司机去把何帅找回来。
何帅还穿着一身马甲呢，回来拿起样品比对图纸，一双双查看，又穿在脚上走来走去地试了试，才回到座位提出几点小的改进建议。
“这种鞋叫板鞋，跟咱们以前的解放鞋可不一样，虽然材质差不多，但一个是流行款式，一个是劳动款，想要打开市场，必须走在时尚前沿。”
对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尤其销售科长：“我们也做过市场调研，你给我们的这几款鞋子，的确更受欢迎。我也奇怪，同样的材质，就是增加些花色，改变下版型，怎么就那么受欢迎……”
听说鞋子受欢迎，郑德胜急忙探头问：“真的能好卖啊？”
“应该错不了，我们褚厂长亲自跑去京市几个百货商场，蹲了好几天，问的人可多了。”
“京市？”在座的人无不惊讶，那可是首都啊。
“没错，而且是王府井这样的大商场，我们厂长自己都说，这么多年第一次把我们产品送进商场。”
何帅赶紧纠正：“那个，这是我们产品，你们只是代工厂。”
“哦，对对对，你们的，你们的。”对方笑地不是心思。
“那卖多少？”郑德胜追问。
“咳，就是拿样品去的，根本没货，人家问完也只好说断码了，下个月能有，价格的话，这不是等你们来定吗？反正商场那边表态了，只要有货，他们肯定要进，而且现结，绝不压货款。”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麻纺厂在坐的几位都免不了露出喜色，可一想到魏锋的嘱托，又难免心里一阵失落。
再看保城劳保厂，大过节地往这跑，这是催促他们快点下单生产呢。
不过对方好像忽略一个问题。
“郝科长，你们劳保厂只是我们厂的代工厂，销售的话，是我们负责。”何帅直言。
忽然，对方拿出一摞文件放下：“嘿嘿，我们褚厂长知道，所以我这次把华北地区销售合同也带来了——毕竟我们在华北有一定客户基础，你们要是同意签字就行，不同意的话，咱们再商量。”
郑德胜内心激动不已，麻纺厂啥时候有过被人逼着签销售合同的事儿啊？
他们生产的是亚麻纺织品，销路本来就窄。
从前计划经济，国家给销售渠道，后来市场经济，自己找销售门路，回回都是他们提着老脸去见客户，这被客户催着签单的，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
郑德胜强压着一腔热血，淡定地放下合同：“这个嘛，等你们改进产品之后再说。”
对方愕然，语无伦次道：“不是……褚厂长说，就是，这点细节很容易改……合同要签的话，你们还得再跑一趟保城，不如现在就签了……”
顿了顿，这销售科长哭丧着脸：“实话说了吧，我们厂效益不好，储厂长从京城回来，就给全厂开了动员大会，要保证这三条生产线的生产，厂长都哭了。”
何帅叹口气，郑德胜撇眼可帅，撇了撇嘴：“那你们储厂长咋没来呢？”
“他、他去深圳了……”对方一脸无辜。
郑德胜若有所思地嗯了声：“该不会那边的市场，你们也想先下手吧？”
看对方表情复杂，就知道就是这么回事。
何帅没有旁人那么丰富的表情，前世的商场浮沉，早就练就不会喜形于色的常态，让人很难觉察他的内心活动。
对方开拓市场，对何帅来讲，并非是件坏事。
他们要做生产商，必然把精力放在鞋子的改进上，而何帅最看中的，其实不止劳保厂的生产线，同时也有他们胶底等上游供货商，以及多年积攒下来的客户，如今看来，一切都水到渠成般。
秘书将这事汇报给魏锋，魏锋一如既往以“开会”为由，将事情压了下来。
晚上，郑德胜自费招待大伙儿在饭店吃饭，虽然魏锋那还没有消息，他依旧很开心。
郑德胜察言观色很准确，看劳保厂的俩人主动挨着何帅坐，还东拉西扯地聊天，就连育儿经验都拿出来说，就知道他们是来抢人的。
他不时瞟眼何帅，心里琢麽，怎么才能让这小伙子踏踏实实留在自己身边呢？
解决住房问题？麻纺厂家属房盖地早，破地跟牛圈似的，他肯定看不上。
解决爱人就业问题？听自家那位形容，何帅就差把苏媛媛供起来了，咋可能让她工作？
诶？解决孩子入托问题啊，他跟县托一把手老相识，县托可不是一般人家孩子能进去的，比麻纺厂的托儿所可好多了。
想到这，郑德胜凑到何帅身旁：“小何啊，将来孩子出生，我手里还有一个县托名额，到时候给你！”
何帅听闻，扭头笑了下：“三岁才入托呢，去那么早干嘛？”
“那小何，你爱人还是农村户口吧？我把她办城里来，你看咋样？”郑德胜双眼一亮。
何帅奇怪地看着郑德胜：“不、不用了吧？粮店的粮也不好，我们也不吃，用不着城市户口拿粮票……”
诶呀呀，年轻人，咋就……咳！
保城那俩趁机而入，讲述保城比源县大多少，气候多好，多么适合孩子生长，他们厂还有个三室一厅的公房没分出去呢云云。
郑德胜一听，这也太明晃晃地抢人了吧？
他一把夺过保城销售科长的酒杯，沉下脸来：“谈合作就说合作，还跑我这儿来挖墙脚？”
销售科长讪讪一笑：“这不……我看你们待何同志跟普通员工也没啥区别，我们厂、不，不是，你们厂人才济济，不缺他一个，我们厂就不行，都是草包，就缺何同志这样的人才！”
生产科长连忙点头：“真有三室一厅的大房子，过去就给！”
说着，他竟然从衣服里兜掏出几张房子照片，递到何帅跟前：“褚厂长吩咐的，照片我都带来了！”
何帅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好大一房子，足有八九十平，在眼下时候，可真算出手阔绰了。
或者说，诚意满满。
如此直率地抢人，郑德胜端着酒杯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