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锋有自己的计划,但是又不能太明显地行事,凡事还是要走流程,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当着众人的面,他对这几双鞋子满眼鄙夷,就像班主任审视差生那般。
随后,他召集大伙儿开会,让郑德胜等人投票决定,看要不要投入生产。
郑德胜琢麽,这十来个领导层里的,没被魏锋拉下水的恐怕所剩无几,这票投不投也没啥意义。
正如郑德胜所料,魏锋的意思,大伙儿都心知肚明。
虽然如此,表面却总要有一套糊弄人的说辞。
魏锋说,麻纺厂自己搞帆布鞋生产风险太大,毕竟麻纺厂是纺布的,不是再加工,既没有市场,也不具备生产条件,如果把保城劳保厂生产线再转租出去,相对比较稳妥。
领导班子有决策权的九个人,除了郑德胜王茂江,其余的人要么弃权,要么反对自己生产,而何帅还在乡下盖房子呢。
郑德胜霍地从座位起身。
这几个人,要么是魏锋心腹,要么是不想惹事、想安安稳稳拿退休金的,就没人为工厂的前途所着想。
郑德胜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下手里的记事本和魏锋送他的钢笔,愤慨道:“这么好的项目,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这可是我亲自去看过的!”
众人集体噤声,只有王茂江跟着生气。
魏锋让郑德胜稍安勿躁:“现在皮鞋越来越流行,才是未来的主流,布鞋的销路实在难以控制,利润也不高。等我们大批投入后,亏损的可能性太大,我不能拿全厂职工的饭碗冒风险。”
“你不冒这个险,全厂职工饭碗就保住了?现在高科技、新型面料越来越多,市场需求对亚麻布越来越少,你不转型,工厂马上就得关停!”
郑德胜说的虽然夸张些,但的确是可预料的前景。
魏锋还比较平静地反驳:“你投了这个项目、没成,到时候国家扶持款都没有,只有死路一条!”
“不投这项目,国家就见天拿钱养着咱了?早晚有拿不到钱的那一天!”
这还是郑德胜第一次跟魏锋争辩,却是无果的。
以前的他,也是跟在座的人一样,想着混到退休,拿退休金滚蛋就是了,怎奈那小何同志一句话点醒他,他也要做点自己想做、自己该做的事,而不是昧着良心去还永远还不完的恩情。
有人壮着胆子符合魏锋意见:
“转租出去,有租金拿,我们可以在稳定中寻出路。”
郑德胜当即回怼:
“出路?哪来的出路?那就是稳定中寻死!温水煮青蛙!典型的思想懈怠!”
见郑德胜如此冥顽不灵,魏锋目光犀利地望向郑德胜。
最终会议以转租为结果结束,整个过程,只有王茂江据理力争,然而他人轻言微,不足以撼动魏锋利益团体的决定。
回到办公室,郑德胜气不打一处来,偌大个椅子被他甩了出去。
“妈蛋的!姓储的都看出来这玩意赚钱,他特么倒有人不想干!”
“杂…你…祖……辈……”满口脏话从郑德胜嘴里喷涌而出,左右几个屋都听地清清楚楚。
何帅被郑德胜司机特意跑了趟乡下给喊来,意思是安抚安抚副厂长,免得高血压再犯。
何帅进屋,郑德胜稍微好些,但一想到这么好的方案被这一群不求进取、只求苟活的人给否决,就气地直跺脚。
何帅只留下一句话,郑德胜就瞬间消了火气。
“我辞职,生产线租给我。”
除了发传真用过厂里电话,整套方案下来,何帅还真是没用过工厂的资源,郑德胜虽然舍不得这人才,但眼见事情走到如此地步,也只能咬着牙支持:都辞职,我也辞职!
何帅摇头:“您可不能辞职。”
“为啥?我可不想当麻纺厂罪人!”郑德胜咬牙切齿。八壹中文網
“生产线转租出去,必须公开公正透明,如果您不在副厂长的位子,就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郑德胜恍然大悟,接着道:“就算我在这位子,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暗度陈仓,你懂的。”
“这事儿如果只是麻纺厂的事,当然会暗箱操作,可如果被拿到县里当典型,由上面的人监督,再想暗箱操作就不容易了。”
郑德胜点点头,若有所思,何帅说的他都明白了,接下来就是要赶在对方之前,积极运作。
郑德胜思来想去,索性豁出去这张老脸,跑去给魏锋道了歉,又假意训斥何帅一通。
之后,郑德胜以身体不适唯由,请了病假;何帅则直接去申请辞职,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跟郑德胜关系破裂而辞职。
魏锋听闻何帅辞职,内心震惊不小,但有好事儿地说过,劳保厂那边肯出三室一厅的房子请何帅过去,这才打消疑虑。
什么爱厂啊,还不是爱钱?
何帅都没想过,辞职手续竟然办理地如此痛快,也不知道魏锋是不是看了黄历,就在老丈人房子封顶这天,一切全都尘埃落定。
虽然一直想辞职,何帅却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当他办好手续离开时,男男女女好多人围在他身边依依不舍,就连于大花也凑过来。
这情形,好像生离死别。
男员工,都是跟着何帅赚钱的,或者想要进搬家公司还没机会的;女员工,除了几个花痴,其余中年那几个,则是丈夫都在搬家公司的。
他们无不惋惜,拉着何帅衣袖,各种不舍嘱咐,让何帅都有点受宠若惊。
“不至于不至于……”何帅安抚大伙儿。
杨铁扁着嘴,带着哭腔:“何大哥……要是……要是你是厂长就好了……呜呜呜……”
“干啥呢,挺大个人,以后听大志的,还是一样的,你们放心,就算我不在麻纺厂了,也肯定会保住宏远搬家公司。”
“小何啊,要不你拉大伙出去单干吧,南方都下岗,这工作也没啥盼头。”
“那可不行,买断还有钱呢,咋也得靠到最后。”
大伙儿听着点点头,何帅便挥挥手离开了。
工厂和从前一样,和他小时候跟着父亲来时一样。但就是这样的不变,才无法适应瞬息万变的市场,如今的冷清,才是大多数。
何帅太清楚魏锋的心思,麻纺厂里但凡赚钱的,肯定都回一刀斩,绝不给“钱”留一点活路。
为保住宏远搬家公司兄弟们的活,也为不让荣茂和孔炳宗抓瞎,何帅第一时间找到庞丽巧,请她在为这群小伙子们写个报告,内容就是“为人民服务——走到人民当中去”。
马家烧麦馆,何帅将这说法说来。
庞丽巧觉得这的确是个值得提出表扬的事件。
眼下,许多地方都在大搞下岗,后者改股份制,现在不少人虽然捧着铁饭碗,也感到岌岌可危,不少都人心惶惶,上次市里开会,还特意拿松江电机厂做例子,让个地方机关都关注所辖工厂的民心动态。
看看人家这觉悟,不等上面说什么,自己九主动搞第三产业,绝不给国家拖后腿。
无论从宏远搬家本身出发,还是他们为源县百姓带来的便利,都是值得表扬、值得让大伙儿学习的。
当然,这典型一出来,也正好解决财政局年底的大难题,哪些堵门哭穷的,都先去学学人家。
而年底,是正机关人事大变动的时候。
庞丽巧即将竞争办公室副主任的职位,但由于年轻、资历不够、基层工作经验不足,并不是重点培养对象。
可庞丽巧不想失去没一个向上的机会。
面对何帅抛来的大蛋糕,庞丽巧很想接受,可又担心被何帅拿把柄,于是犹犹豫豫地没做最后的表态。
“我其实还有事求您。”何帅看穿,诚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