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文玩街拿着东西到处问价,开始就被人糊弄了;
后来知道价值后假装内行,被人戳穿后又被毫不留情地耻笑;
之后他再换一家去打听,终于遇到个还不错的老板,虽然也瞧不上他对文玩的无知,但对他手里的东西还是非常感兴趣,至少能一边嘲笑一边哄骗一边讲解,让他涨了不少知识。
这种互相利用的伎俩,他怕是十来岁时就学会了,想起来这些年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些苟且偷生的本事。
人的境遇发生改变时,总会忍不住跟从前进行比较,或者跟“如果……”进行比较,范柏林也不例外。
以前跟钱小拿一起时,每天吆五喝六,抽烟喝酒上舞厅,带着一群小喽啰干些不入流的勾当,虽然没抢过老太太的茶鸡蛋,可是也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儿,当时并不觉得怎样,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厉害。
可是,经过短短一天,范柏林就开始瞧不起从前的自己。
今天他所遭受的白眼和嘲讽,曾经自己也无故给过许多人,不同的是,今儿瞧不起他的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那么当初的自己呢?
除了人高马大、比较会打架、被俗鄙的女人喜欢,就没有任何优点。
永远不会清醒的人是快乐的,如今跳出那个圈子,范柏林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羞耻感如此令人难受!
何帅挂掉电话后,抱着刚刚睡醒的宝宝喂水,就听屋里拉椅子声音,不一会儿,苏媛媛就拿着一张纸出现在何帅跟前。
苏媛媛兴奋地小脸通红,纸上的作品,是她刚刚改进过的,从细节可以看出,她着实用心了。
“刚才我用炭笔做的线条,但是忽然觉得用墨笔会更好。”
苏媛媛条理清晰地解释作品的意义:
鞋子是用来穿的,销售既然集中在这几个地方,那就用一个脚印的形状把这个地点包容起来,“意指一步一个脚印、步步为营”。
“步步为营?”这个点子让何帅眼前一亮。
长城的走向正是鞋底的纹理,几个标志代表了省份和城市,用墨笔呈现后,宛若一幅淡彩国画;
最绝的是,爱媛的标志也不知不觉地给融了进去,毫不违和。
认真听苏媛媛介绍之后,何帅握着女儿的小手,给苏媛媛鼓掌:“妈妈好棒哦!妈妈最厉害!”
苏媛媛接过女儿,何帅拿起画仔细斟酌,忍不住地夸赞:“你真是我的亲媳妇,就你这设计,我是花多少钱也找不到的!”
他关注的细节,还要从老板的角度、成本出发。
“最重要的是,你只用到黑色,这样一来,成本一下子就打了对折。”
苏媛媛兴奋地说:“你说到的几个地方,我从地图上看了,都是文化文明之源,所以用水墨画来表达,能彰显其地域文化,一看就是为他们定制的,那么一定会更加喜欢。”
何帅连连点头,人要是聪明起来,就跟学过心理学一样。
“行啊,一孕傻三年这话对你不好使啊。”何帅已经决定就用苏媛媛这个设计。
两人不知不觉对对视,最后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无论情侣,还是婚姻,最好的关系大概就是互相欣赏、相互扶持。
眼看就要到二月二,龙抬头。何帅打算去松江汽车厂把自己的车开回来,头一天就让赵淼去找韩大志,让他俩一起去,算是见见世面。
赵淼颠颠儿地回来,说韩大志帮未来老丈人家打扫卫生呢,只能约到晚上见面,地点是马家烧麦。
正要下班,见天跑去文玩街的范柏林也正好回来,还带回何帅让他买的书包文具盒等东西。
“那行,今晚魁哥、赵淼咱一起去。”
何帅接过书包文具,跑去送给苏大国:“哥,今晚种子公司的人开始值班,你也回家看看嫂子和孩子,开学好几天了,这是我送侄子的。”
苏大国这阵子一直处在愧疚中,总觉得自己没出什么力气,像是白白被妹夫养着,跟赵淼和沈会计比起来,总觉得抬不起头,时常有辞职的心思。
看何帅又给孩子送礼品,苏大国彻底坐不住了。
“那个小帅,我……在这儿好像也没啥用……你看看,要不然……”
何帅知道他心思,爽快地笑道:“哥,这还没到用人的时候呢,你不是也学会开车了嘛?过阵子家里种地要人手,到时候种子公司也忙,白天晚上都有人,你就回去种地,忙完家里再过来——这边总得有个自家人。”
苏大国听何帅这么说,心里有再多得话,也轻轻地点点头,自己也才不到三十,如果有比工地更好的出路,当然要好好学本事。
何帅从苏大国那屋出来,就见范柏林站在门口不远处。
他俩刚才的话,范柏林都听到了。
趁着周围没人,范柏林讽笑何帅:“你倒是挺会笼络人啊,可是自己大舅哥都不愿意跟你干,看来你还真会装。”
何帅顺手带上门,走到范柏林跟前,拍了拍范柏林胸膛:“男人的胸膛是用来装家庭、装世界的,这几天你学到的光是文玩常识,还没学会做人,看来是白跑了。”
范柏林怔在原地,审视何帅上上下下。
平凡无奇的脸,不算魁梧还有些清瘦的身材,一件从初冬穿到冬末的军大衣……没有一点值得人多看一眼的地方,可偏偏让他这几天没舒坦过。
字字诛心!
“明天去松江汽车厂拿车,今晚去吃个便饭,跟我朋友认识认识。”何帅说着,从范柏林身旁经过,忽然又停住,转头瞧着范柏林莞尔一笑:“忘了,你俩应该认识。韩大志,宏远搬家的负责人。”
范柏林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只觉得来自何帅的压迫感,竟然比钱小拿强烈百倍,让他在他面前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走吧,也没几个,说不定你还认识。”何帅说着往外走:“韩大志你应该听过。”
范柏林对韩大志印象深刻,还是老无赖车夫被何帅暴揍那次,当他蹲点蹲到韩大志、想要暗中出手时,却被自己的兄弟提醒,打无赖的主谋不是这韩大志,而是另有其人。
那便是眼前这位,让自己兄弟喊他“帅哥”的年轻小伙子。
斜阳从三尺宽的房门照进走廊,半明半暗,何帅朝门口阔步而去。
何帅身后,范柏林深吸口气,垂眸跟上,否则赵淼那张烂嘴,又要劈里啪啦地说些难听的话。
过年期间餐馆都要放长假,马家烧麦馆十五过后才开板营业,门口挂着的蓝色幌子,让何帅倍感亲切。
饭店门前的幌子越多,说明饭店越大。
这些从唐宋时期保留下来的传统,不久就会彻底消失在源县,乃至整个松江、华夏大地。
前世何帅也不觉得怎样,尤其那些霓虹灯在夜晚闪烁时,如今,却觉得那幌子弥足珍贵,就像源县女真人修筑的老城墙一样。
饭店里的食客都是常来的,马老板笑眯眯地迎来送往,看何帅几个过来时,带到炉子旁边的位置。
韩大志正在炉筒上暖手,旁边拿筷子戳蒜酱汤玩的精致女子,便是源县的名人许依琳。
何帅绞尽脑汁地想前世年轻人调侃的两词儿,用来形容许依琳真是再合适不过。
傻白甜、恋爱脑。
被韩大志过滤掉绿茶属性后,许依琳还真就是傻白甜了。
她没有苏媛媛那么爱动脑,也没有庞丽巧的拳拳大志,太适合大男子主义的韩大志娶回家供着。
许依琳起身打招呼,一身不菲的毛料裙和羊绒大衣让她无比闪亮。
韩大志也连忙拉开椅子,“过年好”“过年好”地喊着。
大伙儿坐下后,何帅先没急着介绍,而是先问韩大志去外县清雪的事儿。
韩大志要找何帅说的其实也是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