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柏林独自往家走，回想从一开始接触到何帅，一直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
他跟何帅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说这几天，他在精神上已经被何帅摧残地几近崩溃，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今晚的事细想起来，自己就像个小丑——在何帅给足面子的情形下，依旧愚蠢地像个小丑。
夜色凛冽，没有乍暖还寒的一丁点意思，范柏林望向那惨白的月光，踉跄地朝那小院子走去。
那还是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至于父亲当初分配的楼房，早就不是他的家。、
父亲工伤去世，公房给遗孀继续居住，母亲和继父还有妹妹，在那里继续从前他的幸福。
第二天一大早，何帅就和韩大志、许依琳、赵淼、范柏林拿着县机关的介绍信，乘火车前往松江郊区的松江汽车厂去。
许依琳和韩大志一路上又是不停地秀恩爱，赵淼问起，才知道许依琳是特派记者，跟过来进行采访记录的，至于为何没有摄像，何帅用脚趾头都想的明白，赵淼还问个不停。
“那地方不允许拿摄像机进去乱拍。”韩大志解释。
尽管源县好几家大型国企工厂，可是松江汽车厂的大门就像个城门，那气派劲儿就令人羡慕，窥一斑而知全貌，便知道厂子效益很好。
进门就递上介绍信，办理手续很顺利，接待何帅的刘主任顺便还带他们参观厂区涨见识。
范柏林自小就常在糖厂玩，源县糖厂是全国首家机制糖厂，清朝始建，厂区规模大到原料和成品的运输直接用火车进厂，就连工厂办公室都是八十年前老毛子盖的哥特式建筑，因此他对刘主任的介绍不以为意，几次都表现出不屑的模样。
何帅十分虚心地请教，想更多了解眼下工厂的方方面面，他也知道范柏林的不屑，根本不是针对汽车厂，而是针对自己。
来到停车场，待出厂的面包车整齐地排列，赵淼忍不住“哇”地感叹。
刘主任介绍产能和销售额的时候，范柏林依旧一脸不屑，看地韩大志想一拳砸在他脸上。
刘主任早看出端倪，便笑呵呵地说：“这个小兄弟，对咱厂有啥意见？我招待不周？”
范柏林摇摇头：“就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松江的大厂有都是，又不是光你们一家。”
刘主任微微蹙眉，范柏林以为他会激怒何帅，至少说几句难听的，在汽车厂闹闹事、丢丢脸，哪知何帅只是微微一笑，用很低、却又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劝解：
“魁哥，别说了。别看汽车厂建的没有糖厂早，可好多地方都是咱不能进去的——别说进去，靠近都不行，你懂吧？这就是区别。”
刘主任呵呵一笑：“还是小何懂的多啊，好多地方别说你们，我都不能随便进！”
范柏林虽然不能全明白，却知道自己挑不起这事端，之后便一直沉默，不再挑事。
只不过，他越发觉得窘迫，何帅再一次让他明白，“文化”俩字的分量。
参观差不多，许依琳拿出稿子提问。
刘主任显然很善于应付记者，每一个问题都像准备过一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当许依琳问起“怎么想到用面包车来交换”时，刘主任意味深长地望向何帅：“这是上面给我们的任务。今年冬天那几场大雪，可是让松江人忙坏了，听说源县有这好东西，领导就赶紧给我们派任务了。”
说完，他好奇地望向何帅：“听说是个个体户弄来的，我还以为起码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哪想你还像个高中生的呢。我们问上面，上面也不说这车哪来的，你可以给我说说吧？我保证保密。”
何帅略尴尬，这其实真算不上什么秘密，于是把自己如何用方便面换零件和车体的事儿说来。
范柏林竖着耳朵听，都没注意到赵淼拽了他一下又一下。
“这办法好啊。这就是化整为零，避过海关。”刘主任竖起大拇指：“你可是为我们厂、不，是整个松江，做了天大的贡献！”
何帅呵呵一笑：“那啥，下次我争取拆个火箭买来……”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许依琳放下纸笔跟着笑，这句话是不能写的。
笑够了，何帅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我带当时配的图纸来了。”
刘主任刷地一下两眼放光：“还有这东西！那可是太好了，这就更节省时间了！”
刘主任小心翼翼接过图纸，视为珍宝般，之后又不停地夸赞何帅，就算前世也没少听彩虹气体，何帅依旧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咳，当时他也没想那么多。
刘主任递上车钥匙，拍了拍何帅肩膀：“我知道，你可不是普通人。你那大物件，其实就安顿在我们也进不去的地方。”
何帅无奈地摇摇头：“我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商人。那清雪车真不配做机密，跟咱厂的成果可不能相提并论。”
刘主任哈哈大笑，范柏林终于听明白些，一时间羞愧难当。
“诶，这个大高个，是你雇的司机？”刘主任示意范柏林方向，话里话外透露着范柏林与何帅的不匹配。
何帅瞧眼范柏林：“魁哥是我朋友，来给我帮忙的，有点感冒，反应慢点。”
韩大志半眯着眼等待范柏林的回答，赵淼怒目范柏林，何帅也漫不经心地等着。
这是他给范柏林最后的机会。
“呃……是，有点感冒……不太清醒，说错话的时候多担待。”范柏林支支吾吾地回答，微微弯了弯腰。
何帅没感情地笑了下，刘主任点点头：“那等会开车可得注意点，咱这车就算出厂价也不便宜——这次是市里要求特批的，否则可给不了三台。”
市面一台六万多，何帅当然会算数，连忙真诚地鞠躬感谢，这令刘主任万分欣慰。
有分寸的人，总是能成事的。
开车离开松江汽车厂，几个年轻人高高兴兴。
何帅自己开一台，韩大志跟赵淼一台，范柏林自己一台，三台银色的微型面包整整齐齐地在大马路上跑，何帅说要请他们吃一顿好的，俄国菜。
老俄侨餐馆，那宝兴已经准备好一桌饭菜，趁着午间的阳光正好，在门口已经等了一会儿。
车子停好，范柏林从车上下来，再见到那宝兴后，他实属有些兴奋，在他看来，真正的救命恩人是那宝兴，而非何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