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帅点了几个肉菜,其中有两个炖到软糯的猪蹄,王茂江硬是一筷子没动,弄得何帅也没好意思吃。
王茂江唉声叹气,原来魏锋所留下的问题,并非大家看到那么简单。
这个部门有点小问题,那个车间有点小问题,星星点点,全都挖掘出来之后竟然连成一片。
王茂江只是盯着猪蹄,筷子只在炒菜里夹来夹去:“调查组说,这是去年咱省最大的国企案件。”
“那是没按个调查,糖厂,机电厂,涤纶,纺织,哪个干净?”何帅倒不觉得意外。
“话是这么说,不过人家糖厂准备改制,要上市什么的,听说贷款都批下来了,咱可比不了。”王茂江抓挠为数不多的发丝:“咱这也不是产品问题,按说全国没几家厂,问题在于化纤产品越来越多,亚麻产品是要被时代淘汰的。”
“转换思想。”何帅把《半月谈》上最常见的话轻飘飘地说来。
王茂江苦笑,夹起一块肥肠:“小帅啊,你看,就这肥肠,它好吃吧?谁都想吃,可就一块,总有人吃不到。”
何帅自然知道王茂江的苦衷。
“王哥,咱不是有缝纫机厂吗,咱做成品卖不行吗?之前的空调罩、暖气罩不是卖的不错?”
“是,可是咱这儿卖不动啊,南方那边都学会了,买小厂的瑕疵棉麻布自己回去加工,成本低多了。”
何帅寻思了下:“王哥,我给你下订单。”
“你?”王茂江有些惊讶。
他是知道何帅现在很会赚钱,可是凭借一个个体户拯救一个这么大的厂,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何帅看穿王茂江的心思:“咱一点点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咱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在新领导,新政策,新补贴下来之前,能开工,有收入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何帅也只是尽其所能。
王茂江端酒杯:“成,你说咋整就咋整,反正老郑不也在你那吗?他比我更了解厂子——咱就不能看着工人们都没饭吃对不对?”
带着哭腔,王茂江一仰头,一饮而尽酒盅里的白酒。
何帅思索着传统亚麻布的优缺点,当真如同王茂江所说,性价比跟现在市场上种类越来越多的布匹没法比,要改,就得从产品开始改。
“王哥,咱厂技术员还有吗?”
“有啊,现在人人自危,倒是比先前上班勤快了,就是也没活儿给他们干了,老岳可乐呵了,天天上班喝两盅。”
“我让大志他们从南方买些别人的外贸产品寄回来,让技术员照样子改进工艺,棉麻混纺配比上,加大棉的用量,成本还能降下来。”
王茂江点点头,显然是应付,他对整个厂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何帅拍了拍他肩头:“王哥,棉比例高的布料,可以做服装,这市场可老大了。”
离开时已经天黑,王茂江看看外面,忽然感慨了一句:“我儿子这会儿该饿了,我……”
何帅忙起身,喊服务员拿袋子,把那盘猪蹄装进去:“半大小子饿得快,我小时候也这样。”
看得出来,王茂江很是感激,两人就在饭店门口分别。
夜色并不如何帅想的那么好,风声有些吓人,怕是要下暴雨,月亮都躲起来了。
夜黑风高什么来着……何帅摸到吴建义家,铁皮胡同第二家。
他拿几块石头,扔进吴家院子里,吴建义出门查看时,被何帅一个窝心脚给揣在房根儿底下。
“诶呦……”
此时的源县,路灯并不普及,胡同里黑黢黢的。
不等吴建义爬起来,何帅就又踹了两脚,直接把他揣回大门里,之后带上门,飞速地跑开了。
“魏厂长,我这可算替你报仇呢,哈哈……”心中念叨着,何帅快速离开这一片黑暗。
回到家,一场暴雨痛快地下起来,苏媛媛出神地看着院子,回忆小时候跟英子同打一把破伞,走上半个多小时去上学的时光。
雨后的天,蓝地不真实。
何帅做事,向来如同暴雨般,说来就来,毫不犹豫。
既然要开工,检修机器是必要的,王茂江说吴建义请假了,他家亲戚小孩啥也不会,干脆也没来上班。
这可难不倒何帅,他和周清泉带着几个人,将尘封许久的染色车间的大门打开。
阳光从门开打的缝隙透进厂房,扬起的灰尘渲染出光的形状。
光照的尽头,染布机静静地躺在那,一台常温常压染布机,一台高温高压双缸染布机。
三万的机器,可以跟国家要四万的补贴,这笔帐可太容易算了。
王茂江眼看这一幕,心中也是一阵痛,可他是销售出身,不懂机器,便退了出来:“用完把钥匙给小姚就行。”
周清泉看眼何帅和几个他带的徒弟,感概颇深。当年他有多么热爱这份职业,如今就有多难过。
机床、生产线就像自己的孩子。
“别看了,开干!”周清泉一声令下。
呼地一声,周清泉掀开苫布。
大伙儿忙碌起来,接电线地接电线,清灰地清灰,校油地校油。
机器被打开后,大伙儿都愣住了,全都傻了眼。
“师傅,染缸桶是虚放在上面的,下面轴承不见了!”
“小何,这应该有个导布管,铜芯的,也没了。”
“师傅师傅,我这好像也缺零件……我看不出来是啥。”
周清泉大步流星地过来,掀开一看气愤地摔下手套:“自控阀也给卸了!”
当年机器刚进厂时,周清泉已经不在机修组,可依旧跟何帅他们宝贝一样地把机器里里外外研究个透,没想到再看到时已经是这样一副残壳。
这些零件,根本不是普通小偷能拆下来的,必然要用上专业工具,并且熟悉机器结构的人才行。
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谁。
何帅气地牙根儿痒痒,昨晚真是下手轻了;不过他发泄地也正是时候,否则今天吴建义就知道他们检修机器的事了。
“咋整?”大伙儿的士气全无,看看何帅,再看看周清泉。
“我这就去找姓吴那混蛋!”周清泉说着就朝门而去。
何帅一下拦住周清泉:“别去找那晦气玩意。咱报警。”
大伙儿佯装有说有笑地离开,有厂里的人来问时,几个统一口径:“锁头坏了,没进去车间。”
王茂江、何帅和周清泉来到陆昊办公室,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陆昊就喜欢这种不好找证据的活儿。
王茂江代表麻纺厂报案,立案后,陆昊就带人去了几个废品站,虽然没有收获,但他却更开心。
“说明赃物没机会出手,肯定是跟这阵子上面调查麻纺厂有关——赃物不敢出手。”陆昊得出结论。
麻纺厂下班后,陆昊又带人在重点嫌疑人办公室查看,果真有些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