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东成正在边看报纸边啃梨，见邱国庆进来，明知故问他什么事。
邱国庆提起自己要辞职的事，岳东成反问：“辞职理由？”
“我有痛风。”邱国庆常年应付老婆盘问的本事，说起谎来毫无痕迹：“大伙儿都知道我爱喝酒。”
“治病，厂子报销，治好了回来上班，我给你病假。”岳东成头也不抬，继续看报。
邱国庆纳闷，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从前不要说治病，请个病假都得扣钱呢。
憋了几秒，他又冒出一句：“看过，医生说最好去南方生活。”
“南方？呵呵，该不会和你连桥一块儿去灿头吧？！”岳东成放下报纸：“何帅给你们下什么迷魂药了，铁饭碗不要，跑去南方打工？”
眼见纸包不住火，虽然不知道岳东成怎么知道的这事，邱国庆去意已决，索性也就摊牌：“现在新闻联播都鼓励下岗，我们岁数也大了，好的岗位留给年轻人。”
“你以为下岗就有钱赚？”岳东成有些生气：“到时候谁给你发退休金？”
邱国庆没吱声，他老婆已经替他算过，他外出打工赚的钱，足够把一个月不到一百的退休金赚出来的。
见邱国庆不说话，岳东成越发生气。
他早就调查过所有中级以上技工，有鱼目混珠的高工，也有不擅人事的遗珠中级技工。
邱国庆是他最看好的中级专业技工，本打算给他升高工，算是奖励人才，哪知自己还没行动，那边就递了辞职信。
一打听，邱国庆竟是王茂江连桥，这肯定跟何帅有关，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把这辞职申请扔一边去了。
“想都别想！”岳东成起身，留邱国庆一个人在厂长办公室。
邱国庆一时没了主意，转身看到一摞样布，职业习惯地一张张捻过去，什么棉麻配比、单支双支，甚至哪些加了一定量的丝，都立刻能察觉出来。
“啧啧，这要是运到灿头，可不能赶在回南天摞一起，容易变质。”他嘟囔着，离开办公室。
隔壁办公室门口偷听的岳东成，眉头紧紧锁住。
何帅究竟有什么魅力，能从国企把人抢走？
还真特么不明白！
第二天下午，岳东成就批准了邱国庆的离职手续，倒也不是因为他想通了，而是他还不够接地气、还没能和普通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原因是，邱国庆回家唉声叹气说没法南下、赚不到钱，他媳妇一早就来岳东成办公室大闹一通。
这时候，岳东成也明白一个道理：对于有本事的人，能多赚钱、多吃几顿肉，才是最优选择；而许多甘于留下捧铁饭碗的，不是胆识不够，就是本事不够。
岳东成在自己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国企跟私营企业竞争地不仅是有限的市场，还有有限的人才。
邱国庆辞职后，转身就进了爱媛商贸公司，哪怕没啥事儿干，也要在公司待上一整天，不过他很乐于跟乔舟讨论面料、材质、印染等技术问题，对于自己不擅长的皮革，也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兴趣。
几日相处下来，何帅非常欣赏邱国庆。
从前只知道他话不多，现在才知道他句句都在点子上，而他所懂得的，远比乔舟更加专业。
不过短短两天，邱国庆对皮革的研究就让乔舟佩服不已，几次都差点跪下捧茶喊人师傅，可都把邱国庆给吓地躲一边去了。
很快，胶底的材料在大伙的讨论中选定，邱国庆还提出可以在鞋邦中加入特殊颜料颗粒，不仅可以搭配各种颜色的鞋面，还可以增加鞋底的硬度。
邱国庆提出，作为时尚鞋类，鞋底硬度要适当增加，才能更好地保持鞋型。
八月下旬，王茂江带着老婆孩子，以及连桥邱国庆，一起南下去灿头工厂，何帅让王豆豆通过关系，给王茂江儿子弄了好几只岛国产的哮喘喷雾，副作用相对较小。
第一批鞋底和染色布料抵达保城劳保厂和灿头工厂时，两边几乎同时开工。
何帅终于稍微喘口气休息一下，跑完绥芬湖又跑京城的王豆豆，也带着大包小裹回来了。
“烤鸭！”他把一包包好吃的放在何帅办公室桌上：“还有果脯、王府井巧克力、给一诺一帆的玩具……”
如今，王豆豆也懂不少财务知识，这次用方便面换回来的蜜蜡琥珀什么的，他再去番家园出手时，要求对方要汇款过来，这样就不用带着现金跑，坐火车时也不必那么紧张。
这一趟下来，沈会计查到账上多了一笔七位数的汇款。
沈会计找到何帅，悄悄总结了到目前为止的盈亏，除去购买方便面厂的大笔支出，总体来说，盈利还不少。
这也是沈会计意料之外的，因为一天天的支出，常常让她担心账上会赤字，没想到王豆豆跑来跑去，会带来如此多的利润。
何帅看过后，让沈会计给所有员工做适当的工资调整，至于宏远搬家那边，只需给出调整建议，具体执行，还要参考郑德胜意见。
沈会计有点意外：“工资都不低了……”
“趁热打铁，大伙儿干劲十足，鼓励鼓励。傅燕那边，是不是产量跟不上订单了？”
沈会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她每次来都要跟我念叨这事儿，像是哭穷，要增加设备——但她又不肯独立结算，非要我做他们的帐。”
“这是我要求的，那边的会计业务能力不太行。”何帅呵呵一笑：“你这也够忙的，回头我租个大办公室，找个靠谱的出纳过来给你帮忙；增加设备这事我也在考虑，想找个地方单开个糖果厂，有合适的替我留意下。”
沈会计点点头离开，何帅也给报社打了电话，要登一则求租厂房的广告。
如今他实在太忙，没空自己去跑。
保城劳保厂。
褚建国见到各种颜色的鞋底时，心中还是不小地震撼，看到印着铜钱的布料时，则更加惊讶。
“何帅这是疯了？做的是死人鞋啊？这玩意哪有人买？”
褚建国大手一挥，生产线就开动起来；而他自己生产帆布鞋的生产线，自从开工就没停下来过，如今整个北方，除了龙省，都是他的市场，就连南方，也越来越多订单。
厂长办公室里，褚建国捧着盒饭，翻看着报纸，副厂长递过来一份特区经济杂志，翻开后让褚建国看。
“金奖。”他指着杂志上的照片。
“哪个厂子的啊，学地倒挺快，不过咱不怕，大不了稍微改动下就能上生产线。”褚建国嘿嘿笑着，凑近看。
“爱媛商贸公司？”褚建国难以置信。
他放下盒饭，戴上眼镜，果真是爱媛商贸公司的产品。
可是何帅送来的这批布里，只有印着铜钱花纹的啊，那这青花设计的鞋，他们难道不准备投入市场吗？
放下杂志，褚建国陷入沉思。
如果市场上没有青花帆布鞋，他冒然仿制，肯定容易被人看出来，那可是得过金奖的产品，容易被人告；
如果市场是有，他鱼目混珠一下，还能赚上一笔……
“算了，等他们什么时候在咱们这上生产线，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外面的蝉鸣让人心烦，褚建国继续吃那份已经凉掉的盒饭。
有种剩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