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二十三年。
年过花甲,两鬓斑白的岳飞。
终于离开了,困住他五年的开封府。
他没有选择回到鄂州。
而是选择了,远离城邦的庐山旁!
只是这一路,他隐去了行踪。
除了开封府,皇宫内,龙椅里的官家,还有枢密院的几位重要大臣。
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在庐山旁的一处小山村。
岳飞,安顿了下来。
身边跟着的,是几个,曾经跟随他,一路北伐,一起爬冰卧雪的,同样头发斑驳的老兵。
几个老头子。
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入住在了庐山旁。
在这里,有曾经,退伍的伤残的岳家军父子……
借着这层关系。
几个老头,决定,主动帮那户伤残的岳家军父子,打理耕地。
种田不是什么好活计!
又脏又累。
但是岳飞,却干得很开心。
甚至可以说。
这是他除去童年以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披星戴月,扛锄而归。
他很享受自己这段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官家给他批复的是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岳云能否平定北地之乱,大概可以初见雏形。
若顺利最好。
若不顺利……自己会推他最后一把。
回京赴死!
他甚至准备好了如何“自污”!
这样能保全官家的名声……
这种事,说来虚伪,但能让官家,对北地义军,多留些仁慈。
当然,这事要是让那人知道了。
怕是要和自己,吹胡子瞪眼!
大骂自己榆木脑袋!
……
在乡下的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那一天,自己在屋里煮面。
却意外的,听到了,从屋外,传来的,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说实话。
那声音,自己也不太辨别得清楚。
毕竟时间太久了。
但他在屋里听了一会儿。
听到了屋外两人的交谈。
最后终于确定!
还乡解征衣,终有故人归!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的心情很平静。
他端着面碗,还拿了根黄瓜。
推开屋门!
看见了屋外的身影……
没有苍老。
身姿挺拔着。
剑眉星目,虎背狼腰……如同人间太岁神。
就和当年,自己在大名府外,初见他一样。
他其实也有一阵恍惚。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解释通了……
大名府外,帮自己度过劫难,斩杀完颜宗辅的是他。
郾城外,帮自己生擒完颜兀术的是他。
临安府之乱……仔细想来,杀光所有主张投降,议和官员,让自己北伐之路,畅通无阻的还是他。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他哪里是什么自己偶遇的人间知己。
他是天上下来的,帮自己的太岁真神!
……
往后的几天,岳飞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还是在村子里,还是忙着农活。
只是有那位“好汉”在,他没来由的,很是开心。
只是这份开心没有持续太久。
三天……
对,就是三天。
他便又消失了。
他消失那天,跑过来和自己敬酒。
他没有喝,但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世事升沈,人生聚散,俯仰空如昨。
神仙和凡人,终归不同吧!
他这次,心态倒是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只等两个月后,回京赴死。
没准死后,还能再见到那位“太岁神”!
但是岳飞没想到……
他没能等到归京的日期。
按照时间,归京的那一天。
张达,给他端来一碗五豆饭!说是践行饭。
他笑骂张达,竟然也开始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不过犹豫之下,他还是把那碗饭吃了个干净。
他倒是不怕赴死。
只是担心……他死后,若是胡夷再起,江山之内,可还有人能,横刀立马,守住山河否?
如今官家多疑。
朝中,已没有几个,敢露锋芒的武将了。
回京之后,自己还是得唠叨官家几句……
他想着想着,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再醒来,已是几日之后。
而他周遭,已经没有了张达的身影。
那个老小子,只给自己留下一封密函!言辞恳切的,都不像他的文笔。
那一天,他在小屋的院落里,自己一人孤坐良久。
看着天上月。
向着几天前,这院子里,明明还有三个人……如今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从月升,坐到天空大亮。
终于决定,不去阻止张达。
既能达到自己目的,自己又能归田隐居,何故赴死呢……
这么多年,他已放下固执!
……
淳熙三十年。
还是庐山。
一个老人,盘膝坐在一座新坟的旁边。
新坟很是简陋。
坟包前,只有一块简单的牌子。
上面写着“故友,张达之墓。”
盘膝坐在坟前的老人,满头白发,脸上也张着老年斑。
身体狗搂着。
脊背终究是挺不直了。
他在坟前,放了一壶酒。无奈的笑笑。
“张达,没想到,竟是你先我一步去……”
“七年前,你与那位“好汉”合谋,给开封府邸,送去我的“头颅”!这把戏,骗过了官家……也骗过了满朝文武。”
“我在乡下,一个月后,才从游学的书生那里,听到消息……说官家看到咱的头颅后,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喊着……岳公何故弃朕而去!”
“但是飞也知道,官家哭得不是我……哭得是他的史书之名不可圆满!”
“唉……”
“好汉真是……睚眦必报,飞与他说了那些话,劝他放下……结果他临走也要再算计官家一次!”
“最近听说,北方草原沙漠,马背族民,侵扰边境之事,日益严重……希望当年的担忧,不要成真!”
“诶……罢了,我当时劝“好汉”把天下归还于天下,如今,自己怎么这般放不下!”
随后,那佝偻的老人抬起头,望着天空。
此时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像有大雨要落下一般。
“亦如当年大名府!”
……
阴云密布下。
老人颤颤巍巍的起身。
在大雨倾盆之前,向家的方向走去。
那一晚,大雨瓢泼。
老人躺在床榻上,呼吸却越来越虚弱。
他似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眼神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只是别过头,眼神一直注视着屋外的大雨。
朦胧之中。
他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大名府外。
披着重甲,提着钢枪。
和那恶虎一般,提着两把长刀的青年对视。眼神中满是壮志未酬的野心。
“此去!要斩杀金贼大帅,完颜宗辅的头颅……”
……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