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去,山谷又只剩下高洋、释然几人。
介错等人也离去了。尽管晓得这里的化妖池比别处要好。
但一来这里是乌洋首先发现,二来,乌洋帮着大家驱逐邪魔,劳苦功高。再怎样,也做不出硬蹭之事。
何况乌洋厉害得紧,谁都怕他翻脸相向。一个个都识趣地走了。其中尤以鹏无云跑得最快。他虽然不再仇视高洋,可要他在这里眼睁睁瞧着燕栖舞嗲声嗲气与高洋秀恩爱,不免难受万分。
与其自找苦吃,不如避而不见,倒安闲自在一些。
原本高洋客气了几句。旁人管他不着,譬如介错这些天部精英,赶跑了不免霸道太过。
但山壁后化妖池灵气浓郁不假,又池大水深,可惜大家伙人数太多,轮到自己不知要等候多久。
而且这里有高洋坐镇。胆子再大,也不敢争抢。
与其枯捱时日,不妨出去走走,兴许找到一个比这里还好的化妖池。
僧多粥少,挤在一起未必可以吃饱。单独找食,不定能大鱼大肉。
这念头,众人里面十之八九。包括介错等人也是这般想法。
大伙去意甚坚,高洋自不加挽留。此前是不得以而为之。既然秘境重新安全,留在这里确实不妥。
当下微笑送客。
不多时,喧阗热闹的小山谷仅留下高洋等原先几人,只比原先多了一位燕栖舞。
高洋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逐客之意。
燕栖舞颇为彷徨,小心翼翼地道:“乌洋哥哥,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
你看,这里多好啊!景色怡人,灵气浓郁。反正……反正你们人也不多。多我一个不多……”
“是,少你一个也不少。你不如走了好。”高洋冷冷地抢在她之前,说出了自己想法。
说来也是。
他数次与赢勾争战,特别是之前,以周天星路的翼火蛇阵,冒充什么大日光焰阵,一举重创赢勾,迫其仓皇出逃。
固然赢得漂亮,胜得干脆。少不免动用了不少先天罡气与气血之力。
万星神体时限少不免又要迫在眉睫。
倘然没有燕栖舞,大可光明正大恢复人身,以高洋面目示人。反之,偷偷摸摸,藏匿身形,委实不甚爽利。
被高洋一呵斥,燕栖舞泫然欲泣。须知高洋前后两世便不是怜香惜玉之辈。
他的温情与呵护,只对有限几位女子。今生除了孟韶华外,也就是二姊、五妹及母亲、外婆等。
高洋心头不耐,正要呵斥。
却见她或许当真伤心欲绝,陡然蹲在地上,双手遮眼,哇哇哇的大哭起来。
这一哭,声音之大,惊天地、泣鬼神。动静之巨,有若天崩地裂。
高洋急忙施以禁锢,封住山壁。他担心刚刚出去的妖族俊彦产生不好联想。误会自己挟强势威逼一位弱女子。
眉头深蹙,额间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神锐利,目泛异彩,紧紧盯着燕栖舞,察她有否佯装。
计算后得出,燕栖舞此举确属伤心至极,凄惶不已,绝无半分虚假。
一时束手无策。
却不知,他愈是行止漠然,燕栖舞愈是悲凄自怜。
心道,乌洋哥哥若关爱我一点半点,瞧我大哭,必来抚慰。反之,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释然在边上一个劲地低头默念:“阿弥陀佛!”
恶作剧笑容挂在嘴角。
高洋目利,看出他眼中笑意。更是恚闷难消。暗道,你看我笑话,我也不让你好过得去。
传音道:“小和尚,莫要得意。我时下为金乌族裔,在天部地位之高一时无俩。
你与十七娘的事,许要我帮着美言几句。
嘿嘿……可是瞧你这个揶揄模样,我想我不定会改变主意。”
释然头抬起,踱步行到燕栖舞身边,低宣一声佛号,说道:“女施主,莫哭了……”
他的摩诃无量心经诸法空相,以心镇邪,以念慑魔。
短短六个字,驱妄念,逐恶意,守静心,定禅身。
为了解决日后未知劫难,释然着实卖力。
声音顿出,宛然佛家六字真言“嗡嘛呢呗咪吽”,一股皈依法报、慈悲加持、灵光圆满的禅意弥漫周遭。
燕栖舞泣声登止。
情不禁把头扬起,红红眼睛望向释然,待他下文。
释然是在胁迫之下,硬着头皮。说完六个字后,霎那无语。
他年岁诚大,亦非情场老手,怎生说得出慰人情思的话语。
斟酌半晌,燕栖舞又欲哭泣。
释然终于开口:“女施主,乌老弟其实是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燕栖舞喃喃自语,忡忡然转首看向高洋。
难言之隐四字,让高洋一怔。不自已地望着释然。
你杜撰虚言若在情理,我便饶你。若是纯心污蔑,高某与你誓不干休。
释然轻笑。
他此刻体躯恢复,白袍罩身,体形颀长。人又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
氤氲迷雾里,袖袂飘飘,轻盈出尘。
若还俗,定是丰采儒雅的读书士子;若是僧人,则是气度不凡,畅游红尘的有道高僧。
“女施主,乌兄弟进入秘境之前,得乌老嘱咐,需精修一门秘法神通。其间不得有人干扰,否则走火入魔,性命不保。想来女施主断然不愿打扰乌兄弟,以至他一命呼呜吧?”
“当然不愿。我怎么会舍得乌洋哥哥身死?”燕栖舞口吻坚定。
看了眼释然,又望向高洋,试图找出释然有否说谎。
“佛门不打诳语!女施主,我从不说谎!”
释然声色并茂,言辞郑重,一副煞有其事样子。
尤其他面慈目和,风姿潇洒,俨然与世无争的崇德高僧,倍加令人信服。
燕栖舞点点头。
即使是妖族,也晓得人族佛门甘于淡泊,有一说一,确无魔门之人狡诈阴变。
可惜,她不知眼前这个小和尚从来都是佛祖心中留。至于吃肉喝酒,说谎打架,更属家常便饭。
倘然不是寂照天人钦定他为当代金禅子,再者禀赋过人,佛性深具,保不住早被禅寺高层定了不敬之罪。
“我要是走了,那你们呢?”燕栖舞将信将疑,不死心地问。
“我们?呵呵……”释然眼睛一眯,笑得仿如一头狐狸。
续道,“进来之前,我们得了乌老嘱托,乌兄弟修炼之时,我们须从旁襄助。所以,这里……就你一个是多余的。”
“多余的?是……我是多余的。”燕栖舞自语。
她眼角泪痕未干,此刻看去,当真凄楚哀苦。
久久后,猛然厉色兀起,“小和尚,你没骗我?”
“不会,不会……小僧皈依佛门,但求真如,岂有自污之理?”
“好,我信你。”燕栖舞站将起来,眼神落在一直默默不语的高洋身上。
“高洋哥哥,他没骗我吧?”
高洋眉头轻皱。
“你怎么想都是。总之,我当真很不方便。希望你能体谅。”
“嗯!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燕栖舞极为果决,转身即走。
中途更没回首,脚步极速,到山壁前,身后羽翼轻扇,恍若抄水飞燕,眨眼失了踪影。
氤氲浓雾瞬间弥合。
饶是如此,一条优美弧线,仍在高洋的暗金眸子里久留不散。
心下唏嘘。
悄悄感应,直至燕栖舞确实离开了小山谷,方是舒了一气。
拍拍释然肩头,道一声:“谢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高洋嘴角一抽。和尚话里有话,意指何人罪过,无须言表。
走到孟韶华身边,“韶华师妹,咱们先进去吧。”
他指的是一侧的洞穴。里面灵气馥郁,对修炼帮助甚大。
孟韶华没回答他,如水眼眸看着山谷外,似乎可以望到外面的情形。
轻声细语的自言道:“她太可怜了!”
高洋无语。孟韶华口中的她,所示是谁,压根不必询问。
释然走到十七娘身边。
不过十七娘并未像原先一样缠在他身边。眼眸痴痴地看着燕栖舞离去的方向,“会不会有一日,我也会和她一样?”
释然蓦而有点搬了石头压自己脚的感触。
“不会。十七娘,你这么可爱,怎么会和她一样?”
十七娘望向他,绽颜一笑,“释然哥哥,你说话的模样,好生帅气。想必那燕族姑娘也是被你帅气所迷吧!”
释然颇窘,呵呵地傻笑着。
“释然哥哥,我最喜欢看你的笑了。你的笑,好温柔,好舒服,好干净……”
“嗯,那咱们到边上慢慢地笑去。这里留给他们两人。”
释然恬不知耻地说完,瞅了一眼高洋与孟韶华。
“师妹,不必忧愁了。燕栖舞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为了她的需要,特意屈就。
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有时候,快刀斩乱麻,才是唯一抉择。”
高洋晓得孟韶华心软。即便有点吃醋,甚至很不开心燕栖舞的纠缠,但瞧她伤心孤单离去,禁不住怜意猝生。
紧紧看着高洋,孟韶华道:“高大哥,你人族的时候,便引得无数美女倾慕。
孰知,化身妖族依然人见人爱。唉……也不知咱们的情感,能否长长久久?”
高洋笑道:“有人喜欢,也不是我的错。说来,还是我太优秀了。不过也正说明了师妹你的眼光确实厉害。人群之中,一眼就看中了我。”
“又在胡说,什么人群之中?咱们又不是路上遇到的。”
高洋所说的前世情话,孟韶华可听不大懂。
高洋抬手,两手相合,把她一双纤手紧紧握在手心。
孟韶华微愕,在高洋深邃如渊的眸光逼视下,情不禁低下螓首。
静静感受高洋的手心温度,身子一阵绵软,耳畔传来高洋郑重其事,情深款款的声音。
“是,咱们确实不是路上遇到。但茫茫人世,能让我遇见你,又能让你倾心于我。
说来说去,已是老天爷赐予我的福祉。你说,我该怎么感谢老天爷?”
孟韶华何尝听过这般温心柔情的话语。一时,芳心怦怦,几欲跳将出来。
久久,才脉脉含羞地回了一句。
“我也不晓得。”
欲语还羞的娇俏,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骤降凡世,让高洋又喜又爱。
满腔怜爱,似要喷薄而出。
骤然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孟韶华把头靠在他胸口。聆听着心跳。
两人均未说话。
氤氲轻掩,雾笼烟幂。
灵池边,一双人影宛然融合一起。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永不分离,都比不上此刻的缱绻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