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口罩的男人给白芫检查了一下,断定她是胃病复发,吃两颗药就好了。
直到刘远航亲自看着白芫把药吞下去,又看着她喝了一杯开水,这才松了口气。
白芫靠在床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好在人已经没事了。
父女俩就这样相顾无言。
气氛有些沉闷。
刘远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盯着自己的手指,缓缓开口。
“小时候你有段时间总是不爱吃饭,不爱吃青菜,也不爱吃肉,每次都要哄很久才勉强吃一点稀饭。”
“你三舅老是笑你上辈子是个修仙的,这辈子投错了胎。”
“你妈怕你营养不良,带你去医院看过几次,医生每次都是那句话,多吃饭,但你这丫头死犟,我们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你妈怕你身体不好会死掉,就每次偷偷在你的稀饭里加一些其他东西,肉菜虾什么的,就为了骗你多吃一点。”
“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都吐出来,吐得小脸都白了,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把你妈吓的,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强迫你。”
“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你有一天突然就在餐桌上说自己要吃炸鸡,可把你妈,外公,还有舅舅们高兴坏了,几乎把海楼市所有的炸鸡都买了回来。”
“我以前不太理解,总觉得他们太溺爱你了,但后来我离开你和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每次快要死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段日子。”
“以前我也犟,老是跟你妈因为你的教育问题吵架,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很欣慰,我的女儿,这辈子就算没有爸爸也没事,还有很多人爱她。”
“她一定能好好长大吧,我每次都会这么想,想着想着,好像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大事了。”
刘远航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着话,神情有些悲伤,似乎是在交代遗言。
白芫没搭腔,目光看向那个巨大的屏幕。
今天屏幕没开。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发生了变故。
可她没有时间了!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爸,知道为什么当年我突然决定吃饭了吗?”
白芫回过头,看着刘远航这张陌生的脸,眼神里闪着动人的光,无比坚毅。
“为什么?”
“因为那天晚上因为太饿了睡不着,下楼的时候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外公在叹气。”
“大舅说要把我送去国外看看,怀疑我是心理出了毛病。”
“二舅要带我练拳,说我就是身体素质太差了,每天挨几顿打就好了。”
“三舅则是打算辞职去新东方学厨,以后就专职在家给我做饭吃,他说,就不信自己的手艺加上爱的魔力,不能治好我的挑食症。”
“后来,我回房间想了很久,觉得我不能再意志消沉下去,就决定哪怕为了妈妈,外公和舅舅他们,我也要克服自己的恐惧,坚强地活下去。”
“爸,我和你一样,从来都只是想跟家人在一起好好活下去。”
“我们父女的理想从来都是一样的,对吧?”
“可是,爸爸,活着也有很多条路可以选,并不是一定要出卖灵魂,然后助纣为虐才能活,对吧?”
白芫说着,脸上露出恳切的表情,死死盯着刘远航粗犷陌生的脸。
刘远航一定能懂她的意思。
他们是父女,血脉相连,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呢。
“你先自己休息一下,我还有事要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刘远航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回避了白芫的问题,起身离开了这个沉闷狭窄的地下室。
白芫靠着床头,露出绝望的表情,默默流眼泪。
而在她的头顶,那神秘的红点再次闪了一下。
当天晚上,白芫自己一个人在地下室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寂寥的一晚。
也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晚。
第二天上午,刘远航还没来送饭,大屏幕突然自己打开了。
上面出现凌老爷子那张愉悦快乐的老脸。
“白家的小丫头,时间到了,你做好准备去死了吗?”
凌老爷子表情得意。
显然,他以为自己这时候已经赢了。
三天已过。
而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孙子,现在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一点没发现白芫还活着的事实。
也是,不怪他们如此脆弱。
白家这小丫头可是他们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眷恋。
因为有她,他们才能心有牵挂地活着。
这丫头一死,他们就也不想活了,哪里还有余力思考救人的事。
凌老爷子自以为了解自己的孙子,所以对此很是得意。
他打了电话,指挥刘远航把白芫转移,他要亲自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就像以前每一个试图反抗他的猎物!
这天,刘远航一次都没有下来,一直在忙着转移的事情。
而白芫焦虑到在地下室发疯。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便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在铁门上又踢又拍,还找来一根钢管,试图撬开紧锁的大门。
凌老爷子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上,就像在欣赏着自己心仪的戏剧一般,冷笑连连盯着白芫那毫无章法的自救行为。
呵,真是天真的黄毛小丫头。
真以为自己学了一点警察的皮毛,就可以战胜他这个海楼市的巨枭呢。
当天晚上,白芫第一次走出那个困了她几天的地下室。
这才发现,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地下室所在的位置根本就不在警校。
她看见的一切假象都是凌老爷子想让她看见的。
这只老狐狸,故意给了她生存的希望,又亲手打碎它。
就为了看着这个一身傲气的女孩的自尊被彻底打碎。
直升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
白芫的头发被风吹起来,身姿挺拔,腰肢纤细。
而她一脸倨傲,昂首挺胸。
哪怕双手被绑,白芫依旧挺直了腰杆,绝不向罪恶低头。
她的身边站在几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保镖。
想逃?
根本不可能。
刘远航远远站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没有资格一起随行。
在那个罪恶的世界中,他始终都是外人。
他之所以存在的唯一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白芫的父亲。
他们需要他来打压她那高高在上,永不消亡的强大自尊。
白芫看了一眼头顶一片漆黑的天空,随后低头,目光悲哀,远远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刘远航也看着她,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但最后还是不着痕迹地冲她轻轻一点头。
此次一去,白芫将要面对的困难超乎寻常。
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刘远航甚至能想象到她将要受到的虐待与辛苦。
可他无能为力。
只能答应她,尽力保下万桥桥的生命。
他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牺牲,却无法坐视别人的女儿无辜惨死。
这就是他们父女俩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