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柠蓦然抬眸,对上了他的那双眼睛。
漆黑、深沉,却又装着她的影子。
他又微微凑近了她一些,拉近两人的距离。
就在两人鼻尖相抵的那一刻,路以柠偏过头,微微往后缩了一下。
她伸出手挡着,“你别再靠过来了。”
程星临没再继续,站直了身体。
两人回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路以柠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双腿曲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处,下巴抵在膝盖上。
程星临一直看着她。
他在给她时间。
虽然他也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居然会是在校医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程星临这里尤其过得很慢。
许久,女生一贯软糯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程星临。”
“嗯。”
他的心脏跟着在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了。
“对不起。”
空气中的暧昧泡泡因为这三个字一下子被戳破。
然而她下一秒说出来的话,更是像一把利剑直插入他的心脏
“我不会喜欢你。”
程星临保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没动,神色呆滞。
他的心像是被人用力地拽住,一瞬间被抽空,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身上的那股意气风发全数尽褪去,如同灵魂被抽离了身体的感觉。
不是没想过告白会被拒绝的可能,可是她拒绝的话是他没有想过的。
我不会喜欢你。
不是我不喜欢你。
是不会。
他没看到的视线里,路以柠的右手握住了自己一直戴在左手腕上的手表。
握得很紧,很紧。
但是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没看他,目光停留在校医室的窗户那里。
有微风轻轻地吹过,窗帘往两边飘动着。
外面的阳光灿烂无比,照亮着大地,也透过玻璃窗照在了她那张苍白的脸上。
路以柠微微发涩的嗓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所以,你也别喜欢我。”
因为,我自己都不喜欢自己。
*
校运会之后是周末。
这两天,程星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玩,一直待在家里。
少年的第一次告白失败了。
他很伤心,这种低落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了星期一。
然而,那个让他伤心难过的人却没来。
卓起也发现了路以柠的位置空了一早上,忍不住问了下坐在前面的单意,“小柠檬今天怎么没来上学呀?”
单意看了一眼旁边空着的位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微信问了她也没回,打电话也没接。”
学习委员刚好在收作业,从他们的位置旁边路过,听到了这番对话。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路以柠请病假了。”
顾家。
路以柠是周六感冒的,然后发高烧,一直反反复复的,也没完全退下去。
这种状态根本上不了学,所以她打了个电话给班主任。
孟德在电话里也听到了她咳嗽的声音,马上批了病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他还多问了一句:“有家长在家照顾你吧?”
路以柠撒了谎,“有的,谢谢老师。”
其实顾家现在没有人在,顾铭还在研究所上班,路以柠没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他。
顾以榛不会主动来她房间,以为她一大早就去上学了。
周叔和周姨最近有亲戚结婚,回了一趟老家喝喜酒。
唐星舟这个星期去了外地参加竞赛项目。
所以只有她一个人。
中午的时候,路以柠醒了。
她中途睡得迷迷糊糊的,醒了很多次,身上也出了些汗。
喉咙有点干,她想找水喝,下床的时候没站稳,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好在地板上还铺着地毯,所以摔得不是很疼。
但是这种无力的感觉让路以柠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
她那时候严重睡眠不足,脑子里都是车祸的那些画面。
心绪不宁,吃不下东西,所以身体一天天变差。
父亲顾铭把她送去了美国,找到了安葶的姐姐安雅,一个心理医生。
她被诊断为轻度抑郁症。
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灰暗无光的日子。
没有母亲,没有大提琴。
路以柠闭了闭眼睛,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
等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便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目光落在手腕处。
睡觉前她把手表摘了下来,因为长时间被东西挡住的原因,皮肤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白一些。
那里有一条浅浅的疤痕。
突然,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起来。
路以柠伸长了手去拿,来电显示的是“安葶姐”。
女生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哈喽,柠檬,我来清城找你啦!”
“咳咳”
路以柠正想说话,却轻轻地咳了起来。
安葶一下子就听到了,“你生病啦?”
路以柠嗯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问:“今天不是星期一?你不用上课?”
“我有个音乐比赛刚好在清城附近,完了之后还有时间,就顺路来找你啦。”
安葶的语气由欢快转换成担忧,“你吃药没,姨丈他们在家吗?”
“昨晚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一直睡到现在。”
路以柠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然后扶着床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安葶:“你没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所以你现在家里没人?”
路以柠知道自己瞒不过她,嗯了一声。
安葶那边似乎是刚刚上了车,有关门声传来,“现在都中午了,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打包过去,别自己煮了。”
路以柠:“随便给我带点粥就行,谢了。”
安葶:“跟我这么客气干嘛,真是的。”
路以柠从善如流地接话:“还没到两分钟,我撤回刚才那句话。”
安葶的笑声传来:“路以柠,我就佩服你这一本正经的冷幽默。”
“谢谢夸奖。”
路以柠:“不跟你闹了,到了发下信息,我给你开门。”
安葶:“好,挂了。”
挂了电话后,路以柠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准备去洗个澡。
刚才睡觉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浑身都粘粘的不舒服。
大概十五分钟后,路以柠从卫生间出来,顺便还洗了个头。
她拿过吹风机吹了下头发,吹了五分钟左右。
关了吹风机后,手机消息的铃声刚好响起,是安葶给她发的微信。
乘风破浪的葶葶子:我到你家门口啦。
路以柠赶紧下楼去给她开门。
一打开门,就看到女生大大的笑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叮咚,路小姐你的外卖到啦。”
路以柠从旁边的鞋柜上拿出一双拖鞋给她换,然后伸手接过她手里提的东西,“给你五星好评。”
安葶换好拖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物。
路以柠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坐到了她的旁边。
“我给你买了南瓜粥。”安葶把一个圆圆的餐盒拿了出来放到她的面前。
“然后我给自己买了螺蛳粉和小龙虾,你就在旁边看着我吃吧。”
路以柠:“听起来我有点惨。”
安葶拿出那个装着螺蛳粉的餐盒,打开盖子,“那就赶快好起来啊,下次再跟我一起嗦粉。”
路以柠吃着碗里的南瓜粥,说了一声好。
安葶一边嗦着粉一边感慨着:“唉,好想念我们以前在新城的日子啊。”
路以柠在新城读高一的时候,安葶读大一。
她之前也是在新城音乐附中读的书,对那里熟悉的很,一有空就经常带着路以柠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吃东西。
被食物包围着的生活,真的太幸福了。
九月十号教师节的那天,安葶回了趟新城音乐附中,去探望以前的老师。
安葶以前在学校也是个风云人物,大家都知道她和路以柠是表姐妹的关系。
所以那天她去学校的时候,有好几个老师和同学跑来问她关于路以柠的事情。
“柠檬,虽然你转学了,人也不在新城,但是老师和同学们还是牵挂着你。”
路以柠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其实,我国庆回新城的时候,见到凌汐了。”
安葶也是认识凌汐这个人的,也知道两人一直都是竞争关系。
“她是不是跟你炫耀她有多厉害?毕竟人家现在可是学校里的乐团首席了,如果你还在,这个位置哪轮到她的头上。”
路以柠用勺子舀着碗里的粥,在转着圈圈,一边说道:“凌汐她其实很厉害的。”
安葶不服气:“没你厉害,你可是十岁就考过了大提琴十级的人。”
路以柠的嗓音轻地像羽毛:“可是,我现在拉不动了。”
安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语重心长地说道:“柠檬,你可以的。只要你想,你还可以重新回到那个属于你的舞台。”
路以柠低头看着碗里的粥,也没了要继续喝的感觉。
她缓缓吐出一句话:“没有意义了。”
她不知道自己拉大提琴是为了什么。
以前是因为她妈妈路清菡随口说的一句话:
“老师夸我们家阿柠聪明呢,你觉得学大提琴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以后当个演奏家?”
小路以柠当时说了一声好。
因为她发现,只有她拉大提琴的时候,妈妈才会陪在她的身边。
路清菡是个老师,她以前把更多的精力都花在了她的学生身上,对自己的儿女却缺少了陪伴。
而爸爸顾铭,沉迷于自己的科研事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在研究所工作的。
所以顾以榛和路以柠三四岁的时候,是顾家人在照顾着的。
直到后来,路以柠学了大提琴,去了新城的音乐附中读书,由她的外公外婆照顾着。
安葶握着她的手变得更紧了一些,“有的,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之前都已经拿到了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如果没有那场车祸……”
门口传来钥匙插孔的声音,打断了安葶想继续说的话。
路以柠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着12点。应该是顾以榛放学回来了。
果不其然,门口出现了少年的身影。
顾以榛看着客厅的两人,目光在安葶的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而后撇开。
安葶突然开口大声说道:“真没礼貌,不会叫人?”
安葶对顾以榛,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敌意。
顾以榛意识到她是在说自己,低声喊了一句:“表姐好。”
安葶有些惊讶,她说这句话也是纯粹摆摆自己长辈的架子,没想到这个一向心高气傲的表弟居然会回应她。
这是转性了?
安葶看向路以柠,指了指门口站着的那个少年,“这不是顾以榛本人吧?”
实在太玄幻了。
“……”
路以柠正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她捂着嘴,把头偏到一边。
安葶拍着她的背,听着她一声接着一声地咳,噼里啪啦地就说了一堆话:“你这感冒多久了,有没有按时吃药?药放哪了?是不是该吃了?”
路以柠一边咳着一边回她:“卧室。”
然而还没等安葶起身,原本在门口站着的顾以榛已经抬起脚步走上二楼,“我去拿。”
安葶愣了愣。
她是幻听了吗,刚刚那个说话的是顾以榛?
他什么时候主动关心过自己的这个姐姐了?
顾以榛走上二楼,走到路以柠房间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药放在房间哪个位置了?”
路以柠在楼下的客厅回他:“床头柜那里。”
话一落,她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连忙起身,快步走上二楼的楼梯。
“哎,怎么了?”安葶在后面叫住她,正想跟过去的时候,门铃响了。
于是她先去开门。
路以柠的步子迈得很大,一步走上两层楼梯,走到平地后又开始小跑起来。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的卧室门口,在看到少年手里拿着的东西后,脸色一变。
他还是发现了。
她抽屉里的那些药。
“米氮平片,安眠药,这些药都是你吃的?”
二楼传来顾以榛的声音。
安葶刚打开大门,连来人都没看清是谁,听到顾以榛的话后,马上跑上二楼。
站在门口正准备走进去的程星临刚好听到了顾以榛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脑子里迅速划过一些记忆。
米氮平片,他知道这是什么药。
三年前,他小叔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孩子也没保住,一尸两命。
因此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
后来去找心理医生,检查后才发现他不仅有失眠障碍,还有轻度抑郁的症状。
那时候,医生给他开的就是米氮平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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