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长脸色郑重,“好。我回头是要好好调查。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并不是对立的,但如果过度重视升学率,透支孩子的智力和体力,违背学生们心理和身体发育的规律,对孩子的成长有害无益。我们教育局一直反对教育功利化,特别是义务教育,是对学生进行养成教育和塑造完善人格的黄金期,一定不能舍本逐末。”
“是啊,所以我退休了,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李云霞。你别从别处调来个老资格到我们学校摆谱儿,把我们这几年辛苦打下的老底败光了。”
田校长言归正传。
“当初李云霞当教导主任就是你力荐的,现在你又力荐她当校长。你就不怕人家说你唯亲是用?”
刘局长笑。
“局长,你刚才说了,你一直反对教育功利化。我跟你说,现在的天福山中学校长职位是个聚宝盆,你信不信?”
田校长很严肃。
“聚宝盆?”刘局长乐了,“比我这局长位置还聚宝?”
“不义之财不可得。聚宝是暂时的,处分是永久的,你拎得清。”田校长说,“可一般校长没你这觉悟,去我们学校根本招架不住。”
刘局长若有所思。
“前几年,不管学生还是老师,没人想去我们学校。现在,因为其他好多学校搞素质教育玩不转,导致升学成绩下降。校长们受不了排名靠后脸上难看,也怕影响招生,天天搞应试教育那一套,把学生累得要死要活不算,把家长也累得不轻……”
田校长说到这儿,看见有人端着碗面条进来了,赶紧起身接过来放在桌上,咽了口口水,也顾不得吃,继续说,“就是这样,好多学生的学习成绩不进反退,因为产生了厌学情绪,哪能学好?家长急了,就给孩子报各种社会培训班、辅导班,花钱如流水,还是收效甚微。”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学校自主教育推行成功,学生们轻松上学,既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又不耽误培养特长,各方面素质都均衡发展,吸引了全县有头有脸家庭的关注。你也知道,每年暑假都有找你想把孩子调去我们学校上学的,找我的就更多了。这些孩子的家庭非富即贵,你说要是新校长贪心不足,会是什么后果?”
田校长说完,眼巴巴看看桌上那碗面条,又看看刘局长。
“什么后果?”
“那还用说吗?有两个暑假,他就成万元户了。当然,现在万元户已经满地都是了。我就是打个比方。他自己富得流油,学校名声臭了,然后他被人告了,学校从上到下都拉倒了。”
田校长说完,肚子咕噜噜一阵急响。
刘局长点点头,起身把筷子拿起来塞给他,“你吃!”
“那行,谢谢局长。”
田校长接过筷子狼吞虎咽。
刘局长就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田校长吃。
田校长之前花白的头发现在没几根黑的了,洗得发黄的白衬衣被汗水浸湿了后背,一双农民一样粗糙黝黑的手,默然诉说着这些年基层教育的艰辛。
刘局长心有所感,把那摞材料最上面的一本拿过来翻看。
字迹娟秀,很多是听课间隙的随笔,也有成篇的论点。
“威信,威而有信。师道尊严的目的不是让学生怕,而是让学生信。像信任自己的父母一样,你信任亲密的朋友一样,让学生很自然地敞开心扉,接纳老师的教导和关爱,这才是教师应该树立的威信。”
“我们应该正确界定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首先要学会尊重学生,善待学生,没有爱的教育如同干涸的河床,苦口婆心的说教也会变得枯燥苍白,失去滋养心灵的力量……”
顺次看下去,刘局长的心被震撼了。
李云霞确实是个教育的有心人。
她似乎随时随地都在观察教育的效果,站在学生的角度去思考学生的需求。
刘局长忍不住继续往下看。
她写:想学生所想,解学生所惑,引导他们明辨是非,教给他们独立思考和解决问题的方法,加强他们的自我防范意识,培养他们与人沟通和协作的能力,远比做对几道数学题、多背几页书来得重要。
她写:每个孩子都有闪光点。打击或放弃任何一个孩子都是教师的失职。分数如果是由孩子们激发内动力自愿取得的,那是奖励和欢喜;如果由教师逼迫孩子们死记硬背取得的,那是折磨和作伪……
田校长没几口就把那碗面条收拾干净了,擦了擦嘴,刚要接着劝说刘局长,看他正看得入迷,就把碗里的汤也喝干净了。
要知道局长每天事儿多,堵着一回不容易,他一大早天不亮就起来去镇上坐车,早来一个多小时,就怕错过了。
这一碗面条下肚刚垫个底儿,他看着那个碗就琢磨,怎么生活越来越好,碗越来越小了呢?这跟喂鸟儿一样,哪能管饱?
田校长正寻思再要不要一碗面条,刘局长说:“行了,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开个会。”
“啊?那李云霞到底能不能干?”
田校长不惦记面条了,急火火地问。
“能!”刘局长很珍惜地把那摞材料收起来放进抽屉里,“不是冲着你起大早来推荐,是冲着她这些笔记。我回头再仔细看看,学习学习。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你的聚宝盆别人抢不去了。”
“哎呀,太好了!刘局长,你是我们的好局长!清正廉洁、一身正气,我跟着你真没干够。”
田校长激动之下,嘴都变甜了。
“少来这套!早先怎么不听你表扬我?不过,要是别的校长都能像你一样,我倒是就省心了。”
刘局长笑着送田校长出门。
次日傍晚,李云霞正在家追着四岁的儿子喂饭,家里一片兵荒马乱,于胜海回来了。
一进门,儿子扑过来,捡起他一只拖鞋往身后扔,个子小力气不够,拖鞋没扔出多远,儿子自己用力过猛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他跟前。
小家伙也不哭,就地取材,抱着他的大腿站起来,转头冲着追过来的李云霞嘻嘻笑。
于胜海往常回家,一看到老婆孩子,所有的疲惫和烦心事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今天,唉,他有点儿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