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跑回卧室时带倒了客厅的椅子,宋诚和佘缃闻声出来,便跟到了宋初的房间,生怕方才屋内的话会影响到女儿。
“初初,你先把门开开!”宋诚在外面敲着门。
宋初最后给季亦安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娶我”就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起身打开门,爸妈一脸紧张神色的站在门外。
卧室内昏暗的台灯在黑暗中烧出一个隐约的洞,少女的睫毛卷翘,打着颤,眉头微微皱起,眼梢因为严肃透着冷冽,她精致的轮廓被光影切割的分明,也让眼底烧灼的那一抹红无处可避。
“他现在在新疆。”
宋初的声音静下去。
“是,我知道。”宋诚有些无措的把手按在她肩头,发现她轻轻发抖,“没事的,初初,亦安完成过很多任务了,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嗯。”她平静点头。
可身子还是控制不住的有点抖,还发冷。
“我再去吃两片药。”说完她就回身进房间,娴熟的拿出那一小瓶镇定作用的药片,吞了两颗。
佘缃朝宋诚挥挥手,示意他先走,然后自己进了宋初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屋内只亮一盏台灯,宋初的瞳孔却很亮。
“聊聊吗?”佘缃站在身后轻声问。
“可以啊。”
佘缃坐在阳台门边的单人沙发上,宋初盘腿坐在床边。
“刚才我在书房里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嗯。”宋初点头。
“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你那个男朋友,妈就是怕你以后受苦,我和你爸……以前也挺相爱的,但是真是磨不过现实啊。”佘缃抬眼看宋初,见她仍然平静,又说,“妈知道自己也没资格对你的生活指点,但是还是想让你仔细考虑考虑,你的心理状态真的能承受那一次次的担惊受怕吗?”
宋初平静听完才收回了视线,直直地望向佘缃。
“我只喜欢他了,妈。”她的声线很低,“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你选择离开爸爸,我选择陪他一辈子。”
“生还是死,我都陪他一辈子。”
佘缃一颗心猛地一颤,宋初这句话,就像一道长鞭,“哗”一声将她的心脏劈成了两半。
宋初这句话没半点埋怨的意思,她却瞬间羞愤又愤愧。
“……那你的病。”
宋初轻笑一声:“你们都太小看我的心理状态了吧,我见过的生死多了去了,没那么容易坚持不住。”
可她眼底的灼红却是骗不了人。
宋初不知道如果季亦安真遇到什么,自己能不能支撑的了,但她目前确定的是,如果现在就要因为这种恐惧离开季亦安,她一刻都支撑不下去。
“妈,别让爸给他调岗位了,亦安不会喜欢,我也不喜欢。”
她喜欢的就是现在的季亦安,就是她遇到他后一瞬倾心的那个季队长。
因为她的这份喜欢,她就要接受所有不确定的结果。
“我、是真的敬佩他们所有人,保家卫国,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
佘缃喉咙一哽,终于点头:“好,真好,你比妈勇敢。”
***
自从回来以后,宋初每天都非常注意自己的健康状态,早睡早起,戒烟戒酒,有时还在小区外散步运动,只昨天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
于是她便一早起床决定去一趟医院,看看心理医生。
起初,一骨碌的倾诉让她非常痛苦,可习惯后又觉得舒畅。
她没让父母陪着,提前预约后自己去了医院。
“昨天吃完药后还有产生躁动、幻听、错觉幻觉、意识障碍一类的情况吗?”心理医生问。
宋初摇头:“没,吃完我就睡了。”
“那很有进步,你能在那种情况下想起来要吃药就很不错了,一般你这种程度的躁郁症发作很容易丧失自知力。”医生的声音很平和,娓娓道来一般,“有时适量的刺激对你弹性控制情绪有好处,这也是一个好的预兆,开心点吧,生活还是非常美好的。”
宋初笑了:“是啊,是挺美好的。”
“用药一个月后再回医院做一个神经系统检查吧,能敞开心扉来会好的快很多。”
“好。”宋初起身,“谢谢医生。”
卫生间的水龙头拧开,手伸到水下,快速的水柱打在手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沫。
洗完手,宋初拿纸巾擦干,双手撑在洗手台边,有些疲惫的垂下了脑袋。
“宋小姐。”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宋初扭头。
一阵水雾扑面过来,她都没看清楚那人是谁就忽然意识模糊,腿一软整个人就栽下去。
***
晨起。
鸡蛋黄的太阳从地平线猛地跳跃而出,光影都毫无阻碍的以最畅直的线条割裂这茫茫沙漠,一行歪扭的胡杨树立在沿路。
车辙在荒漠上留下一道长直的线条,像一支巨大的毛笔在画上留下一道飘逸的曲线。
车窗打下大半扇,季亦安手肘搁着车窗,夹着细沙的风吹过来,脸颊都生疼。
有消息称,在西北方向距离550公里的a镇里看到过顾慈念的踪迹。
“还有多久到?”季亦安问。
大明:“后面有暴雪,如果继续开车估计也要六、七个小时,还是我们先找个落脚地?”
“先休息,别赶路,做好充足的应战准备。”季亦安说。
车行不久,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同时风也加剧,沙尘很快就起。
季亦安把车窗摇上,路况迅速变差,可见度非常低,他们对路径不熟悉,即便有指南针再走下去也恐怕迷路。
“萧岩,看看周围最近的小镇。”
“是。”
指尖飞快的在键盘上按动,他把找出来的目标地点的行车路线迅速导入大明手机。
风雪越来越大,连车子在荒漠中行进都步履维艰。
***
宋初醒来时躺在床上,手脚皆未绑上,周围空气冰冷干燥,她醒来时头疼欲裂,却思绪清晰,仍记得自己是在被人迷晕后才带到了这里。
她环顾四周,外面天已经黑了,房间的布局很有异域风格,不似一般城市里的旅店,倒像是个客栈。
窗户大开,呼啸的风不断涌入。
宋初下地时双腿发软,药效还未完全过去,她扶着墙一步步走到窗边。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美景,零星亮着几盏灯火。
“醒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推门进来,一身防风夹克,全皮薄靴。
“顾老师。”
“怎么样,头还疼吗?”
宋初看着他:“这是哪?”
“新疆。”
宋初微抬下巴,身后是呼啸的风声,卷着沙石,一如昨天夜里她从季亦安的电话那头听到的风声。
沙漠中的月亮清冷,沿着窗口扑进房间。
新疆。
宋初一瞬心静。
“哦。”
宋初平静,回身关上窗户,这里的风太刺,吹得她皮肤都疼。
房间中瞬间寂静下来。
“我后来遇到很多人,还是最喜欢你。那些人都好吵,还是你最乖。”顾慈念笑了,声音很轻柔,像是怕吵到宋初,“你怎么不问我突然把你带过来干嘛?”
“把我带过来?用那种方法带?”宋初扬眉,神色冰冷。
“我只是怕你不愿意见我。”他声音放的软,带着几分迷惑人心的可怜。
“哦,你不用怕,我是真不愿意见你。”
顾慈念并不恼:“说明我这个决定还是明智的。”
宋初用脚勾开一把椅子,晃了晃桌上的水壶,里面还有茶,她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杯茶。
“郑国立和那些毒贩,都是你杀的吧。”宋初问。
“是啊。”顾慈念温和地说,“你发现我留给你的线索了。”
“是,摩斯密码,gu。”
“是,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如何破解摩斯密码的时候吗,那时候你才这么高。”顾慈念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我在一只小野猫身上教你的,你学的很快。”
宋初厌恶的闭上眼,将翻滚的骇浪锁在眼底。
“你怎么会认识郑国立的,嗯?那个警方卧底。”顾慈念声音非常轻柔,轻到让人不由毛骨悚然。
宋初抬眼,神色不变的直视回去。
“我不知道他是卧底。”
“初初,别骗我。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顾慈念靠近宋初,牵起她的手,虔诚地俯身,却在靠近时被她猛地抽回了手。
“别碰我!”她皱眉。
顾慈念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绅士礼一般。
他低着头,声音终于带上愠怒的波澜:“你知道他是卧底,而你甚至还跟警察有联系,我太相信你了,初初,我爱你,可你背叛了我。”
宋初沉默。
他终于直起身,眼底通红,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
“我都把你让给那个男人了,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怎么能、背叛我!!”
宋初嗤笑:“让给?顾慈念,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他是我亲自从人堆里挑出来的,还轮不到你让。”
顾慈念的神色骤变,汹涌而来的嫉妒让他双目通红,太阳穴刺痛。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把宋初紧紧抱进怀里,双臂紧缚,生怕她逃离。
“放开!顾慈念!你给我放开!”宋初厉声喊道。
顾慈念凑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却又清晰地说。
“宋初,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也是警察,他会来救你,我会在你面前杀了他。”过了几秒,他又短促的笑起来,“我会让你看清楚,谁才是王,谁才配得到你。”
宋初一把推开,冷冷的看着他。
“你杀了他,他也是王。”
顾慈念冷笑:“那你就看着你的王怎么死在枪口底下吧。”
宋初坐在那,腰背挺得很直。
她知道季亦安一定会来救她,她莫名失踪,父亲一定会去查,远在边界,只有季亦安能来救她。
现如今她全身上下的武器只有手镯里的刀片,可在顾慈念这里只能算是班门弄斧,靠自己逃出去根本没可能,她需要等待,并且把自己的状态保持在最好。
她相信季亦安,既然来救她,一定会做好完全准备。
他不会让她留在顾慈念这样的人身边。
“我的包呢?”宋初平静地问旁边那被恨意烧灼的男人。
顾慈念很快将自己平复下来,走到床边拎起那个宋初去医院时就背着的包递过去。
被迷晕太久了,漏了一餐药没吃。
宋初取出五六种不同的药,按规定数量排列在桌上,重新倒了杯水,一一吞下。
“这是什么药?”
“你不是一直在监视我么。”
顾慈念勾唇:“最近我自顾不暇,那群警察查了我的底。”
“治疗躁郁症的药。”
“嗯?”顾慈念一瞬间的茫然,“那你该好好治疗的,我希望你健康。”
宋初觉得好笑,可到底还是没表现出来,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想睡觉了。”宋初站起身。
“我看着你睡,或者绑着你睡。”
“绑着吧。”
“你的手镯得拿下来。”
“……”宋初脚步一顿,“那你看着我睡。”
***
屋内灯光转暗。
黑暗中,宋初知道身侧有一双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她竭力忽略那难受的被注视的感觉,闭目养神。
她不知道季亦安距离这里还有多远,也不知道他多久能到,是一个小时还是一天。
可她不敢睡。
她怕错过一分一秒逃走的时间。
还好,宋初在床上大约躺了三个小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车轮摩擦地面的尖锐响声。
“终于来了。”顾慈念声音里透着激动,跃跃欲试。
宋初坐起来,捏自己的小腿肉,然后迅速夺过床边的花瓶朝墙面砸去,陶瓷碎裂,只剩下宋初手里紧紧捏着的一片,锋利异常。
她踩上鞋,拎起书包背上,紧捏瓷片,手臂线条紧绷。
一双眼凶狠地注视顾慈念。
“别逃,初初。”顾慈念看着她,“我不想伤害你。“
枪声瞬间此起彼伏的密集响起,两方交火,二楼房间,宋初和顾慈念面对对峙。
“宋初——!”
季亦安的声音。
“这里!”
宋初飞快的回应,与此同时,猛地朝顾慈念冲过去,眼底瞬间逼出杀意,目光紧盯他的咽喉致命部位。
她的动作飞快,顾慈念也同样,一记手刀率先劈在她手腕,宋初闷哼一声,食指与中指用力,将瓷片往前一送,拧着一股力的瓷片舔上顾慈念下巴上的肉,瞬间势如破竹的割过长长一条血口。
顾慈念并不在乎自己那堪称帅气优雅的皮囊被嚯开了一条口子,一点不躲,死死扣住了宋初的腰。
“宋初!!”季亦安的声音更近了。
“这里,亦安!”
宋初被勒得有点反胃,费尽力气脱口喊。
她指尖轻轻一拨,指间又出现一块薄窄的刀片,眼尾一眯,狠狠朝顾慈念大腿刺过去。
可惜她那套功夫完全出于顾慈念之手,他当然对宋初的手段摸得一清二楚,箍着她的腰往桌沿上一撞,借着这么一撞的反弹,刀片脱手。
“他有什么好的,让你背叛我,嗯?”顾慈念在宋初耳边咬牙切齿。
“我、从来没有依附你!”宋初一脚踩上椅子,双腿用力,揪着顾慈念的小臂转了半圈,又顺势一脚蹬在他的膝窝,“谈何背叛?”
宋初那一踹用尽全力,她也终于从顾慈念的禁锢中脱身出来。
宋初推倒桌子,大步跑向门口,与此同时,门被打开,季亦安冲进来,鼻尖冒汗。
来不及吃惊,他一把把宋初护在怀里,牙齿咬开烟|雾|弹的锁环砸进屋内。
“外面走不了!”季亦安搂着宋初直接冲进屋,一脚踹开窗户。
“砰——”
顾慈念开枪了!
“你敢带走她,我就杀了你们两个!”
季亦安把宋初紧紧护在怀里,单手捂上她的另一边耳朵。
烟雾弹弥漫开来,屋里根本看不清楚分毫。
“抱紧!”
宋初抱紧季亦安。
砰!砰!砰!
季亦安和顾慈念同时开枪,弹夹飞快落地,他们只能通过对方的枪声判断位置。
忽然,季亦安浑身一震,宋初跟着震颤,她没出声,更紧地抱紧他的脖颈。
他用子弹让顾慈念无法靠近,一连发了三发,才飞速拉紧窗沿。
“抱稳了!”
宋初双腿夹紧他的腰。
他不知从哪取出一条钢索,从外面锁上窗,同时双腿撑着墙面直接从二楼滑下一楼,宋初是被她半搂半抱带下来的。
脚一沾地,宋初飞快从他身上下来,双手抱紧背包:“往哪?”
“东!”
季亦安拉着宋初就往东边跑,一辆吉普车停在那。
“上车。”
季亦安疾速向前冲了两步,一手抓上车顶的架子,手臂用力,双腿勾起,直接从车窗跃进驾驶座。
宋初比他速度慢些,拉开后座门猛地扑进去,随后才重新钻去副驾。
宋初:“开车!”
与此同时,季亦安一脚油门踩到底,吉普车猛地冲出去,宋初因为惯性整个背都紧贴住车座。
“你刚才中弹了吗!?”
季亦安一身迷彩服,底下是沙漠行走用的军靴。
他一把扯开衣服,露出里面的防弹衣:“没有,打在上面。”
车声枪声从后面追着响起。
顾慈念的人追出来了!
“坐稳。”季亦安单手握方向盘,另一手挡在宋初身前,猛踩下油门。
宋初瞟了眼后视镜,荒漠上又亮起几盏车大灯。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笑。
这种跟季亦安亡命天涯的感觉让宋初觉得非常新鲜。
她就这么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枪声中,莫名其妙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