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沈重澜有些惊讶,指着自己反复确认。
那小和尚神色淡然,问道,“今日是哪位施主抽到了空签?”
“就是我。”沈重澜递过手中的空签,那小和尚点点头,确认道:“那便是施主了,请随我来。”
听乔晚说,远山寺的主持-元缪大师博古通今,年方一百零八,极其高寿,能预测未来。但他只为有缘人解签,所以也很少人有机会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沈重澜想到这里,脸上隐隐有些兴奋。
小和尚带着他们穿过挂着红色灯笼的回廊,墙上密密麻麻写着看不懂的梵文诵经,沿着蜿蜒的阶梯而上,一个立于高地的清幽亭宇现于眼前。
亭子里站着一名老翁,他须发花白,垂落一地,披着袈裟,手持佛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一双慈爱的眼睛望着沈重澜,像是望着迷茫的孩子。
“您就是元缪大师吧,幸会幸会。”沈重澜有些局促,微微躬身,做了个揖。
“孩子,不必多礼。”元缪伸出手,接住他,笑道,“就是你求到了空签?”
“正是在下。”沈重澜从袖中拿出那个空白的签牌,递了给他。元缪顺手接过,余光看到一脸冷然的顾轻舟和懵懂的胡安,说道:“老身身体渐弱,体力不支,今日只为有缘人解签,二位施主,可退到远处等待。”
倒是胡安着急了,“我们不需要主持您给我们解签的,我们就是想陪着师尊罢了。”
“好孩子,”元缪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浑浊的眼充满慈爱,对着胡安语气也没有刚刚那么冷硬,“此乃天机,旁人不可在场。”
胡安只得讪讪然走开,顾轻舟却立于原地,岿然不动,无形中给人威慑力。
元缪似乎知道拗他不过,只是转过头对着沈重澜为难道,“这...”虽只是短短一个字,话语之中透露着无奈。
沈重澜不好意思让一个老者这般为难,对顾轻舟道,“小舟,你和胡安一起到那边等为师吧。”
“可,”顾轻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沈重澜的脸色冷了下来,不由得给了元缪一个锋利的眼刀,迈着长腿到一边等着去了。
“元缪大师,着实抱歉,我这大徒弟性格执拗,有得罪之处,请包涵。”沈重澜上前一步,扶住元缪年迈的身子,和他立于亭宇之中,俯瞰着山下之景。
此时阳光很好,山下的溪水折射出波光粼粼,时不时有白色的飞鸟越过水面,叼起无辜的游鱼。
元缪磋磨着手中的佛珠,睥睨着这湖光水色,神色淡然,“施主,此间万物,为你所览,而你却不属于此间,着实可叹。”
此话一出,沈重澜猛地回头,错愕满脸。自他来到此间,还并未有一人勘破他的伪装,而元缪几乎是顷刻间就知道他的来历。
他手脚冰冷,嘴唇不知道是因为惊惧还有因为欣喜而微微颤抖,声音压得极低,“那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元缪深陷的眼窝在日光照耀下像黑黢黢的洞,他摇着头,“不可说,不可说。”
“那大师,”沈重澜退而求其次,“大师可知我因何而来?自我来此时间,发现诸多巧合之事,属实蹊跷,大师可否为我解疑?”
他和原身相似的相貌,习性,对师门上下莫名其妙的依赖,对顾轻舟的疼惜,都来的莫名其妙。
“施主来此处,是天道之意,不可说破。”
“诸多巧合,乃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花非花,雾非雾,施主笃定你并非那人,却又何以佐证?”
如何佐证?沈重澜苦笑一声,何须佐证?他来自二十一世纪,这就是一本书,哪怕他和书里的人物有再多相似之处,这也仅仅是一本书。他也绝不可能是原身沈重澜。
元缪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将手放在他消瘦的肩膀上,“施主莫要过于自负,这世间万物的联系,超过认知也是常事。”
“那你又如何解释这书本中的世界?”沈重澜脸色苍白,难掩激动地问。而他这话语一落下,□□竟然响起惊雷,接连数十下,次次都劈得人震耳发聩。
而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伴随着轰隆的雷声的,是呼啸的狂风,吹起沈重澜孱弱的身体,似乎惩罚性的要将他推倒。
元缪大师望着天空的异变,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苍老的声音嘶哑虚弱,双手高举,“天罚啊!这是天罚!”
他浑身的力气似乎被全部抽走,差点软到在地,是沈重澜及时扶住了他,“元缪大师,你没事吧。”
“是天罚啊!”他喃喃自语,声音突然拔高,“老身不该泄露天机,是天罚!天道将降罚与我!”说着,又呕出一口鲜血。
狂风席卷着砂石,浓云蔽日,猛烈的风将沈重澜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他努力想要搀扶着元缪,却忽感呼吸失衡,他的哮喘又犯了。
他抬头望向晦暗的天空,有猛烈的风翻涌着云,天地一片苍茫,而世间仿佛仅剩他一人,立于穹顶,他的呼吸乱了,喘不过气,摇晃着倒去。
“师尊!”是顾轻舟和胡安迎面跑来,胡安扶起了元缪大师,而顾轻舟则是用颤抖的手,将他抱起,细致的像对待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师尊,怎会突然如此?”
他漂亮的丹凤眼满是惊恐,似乎害怕沈重澜下一秒就离他而去,不断给他输内力,平顺呼吸。沈重澜嘴唇张张合合,一直在说些什么,他将耳朵贴近,“师尊,你在说什么。”
而沈重澜在他怀中,又好似不在他怀中,只是喘息着望着浓云密布的天际,喃喃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师尊!”
他昏睡过去之前,只看见顾轻舟焦急的神色,颤抖的唇角。
------------------------------------沈重澜病倒了,高烧不退,哮喘不停,在榻上昏迷不醒,双眸紧闭。
鬼医从魔宫被请了过来,他刚给沈重澜号完脉,神色凝重。
“师尊这是如何了?”顾轻舟将他冰凉的手指放进锦被,狭长的眸子凝满寒霜,神色冷厉,浑身散发着吃人的煞气。
“沈仙尊这是寒气入体,引发了哮喘,这只是□□,最主要的是忧思成疾,才会突然昏迷不醒。”贵医抚着常婵的胡子,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魔尊,您不是说仙尊到了江南,身体情绪已经好多了吗?又怎会受到刺-激?”鬼医话语顿了顿,劝道,“仙尊的身体暂时还受不住房-事,希望魔尊能高抬贵手。”
“本尊并未对师尊做什么。”顾轻舟被误解,神色更冷了,就不应该让师尊去什么劳什子的远山寺,也不应让他见那个元缪。
“哦,老身估摸着魔尊也并非如此禽兽之人。”鬼医开始放马后炮。
“师尊几时能醒过来?”顾轻舟在床边坐下,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沉睡的沈重澜。
“额,”鬼医摸摸鼻子,甚是为难,“这个老身也不知。”
“你不知?”顾轻舟的声音凉凉响起,一个凌厉的眼刀飞过来,“是本尊这段时日对你们过于宽厚,所以一个个不知好歹,来挑战我的底线吗?”
沈重澜就是他的底线。
雷霆震怒,鬼医扑通一声跪下,哀嚎道,“仙尊这病症来势汹汹,极其诡异,老身近几日给他施针用药,却没有成效,着实束手无策啊。”
“哦,”顾轻舟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那你的意思就是让师尊在此处等死是吗?”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摆,说出来的如同冰刃,“本尊觉得,师尊的命总是要比鬼医的要长一些。”
言下之意,就是鬼医如果不把沈重澜医治好,恐怕会死在他前头。
“魔尊,仙尊这个病症,老身已经将所有灵丹妙药都用上了。但是这次,真的要仙尊自己熬过来,他现如今是没有求生的意志,所以就算用药物吊着,他也不吸收,也是没有作用的呀。”鬼医忙不迭的解释。
“你是说,师尊是自己不想醒过来?”顾轻舟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用赤红的眼睛盯着双眸紧闭的沈重澜,已经三日了,师尊这样昏睡已经整整三日。
“正是。”鬼医战战兢兢答到。
顾轻舟突然想起师尊那天最后说的话,“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不禁默然,磨挲着他苍白的脸,冷声道,“下去吧。”
鬼医屁-股尿流的滚了。
这几日都是阴天,一室昏暗又静谧,药炉烧得很旺,里边熬着沈重澜的汤药,顾轻舟将矮桌上的汤药倒入口中,擒着沈重澜的下巴吻了上去。
唇齿交融,顾轻舟离开他嘴唇的时候,药液顺着沈重澜纤细的脖颈流下,沾湿了白色的里衣。
顾轻舟长叹一口气,又拿出手帕仔细给他擦拭身子,“师尊,怎么就不喝药呢?”
他抱着沈重澜冰凉的身体,前世的阴霾不断侵蚀,师尊之前也是这般冷,然后就消失不见。
“师尊,你不要吓弟子。”他将沈重澜抱得很近,像要揉进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