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有句俗话:
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
丁远刚才还和门卫大爷说起柳媚仪,结果才走到路口就迎面碰上了。
柳媚仪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装,脚上穿着一双回力鞋。
披肩的自然卷发被束在脑后,走路的时候那束马尾一颤一颤的。
“你要到哪儿去?”
她的脸总是很严肃。
丁远想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得上前回答:“柳老板,我去学校看望我弟弟。”
“你还有弟弟?”
“是。”
“哦,那去吧。”
她从丁远身边走过。
两人才走出几步,柳媚仪突然叫住他。
“是凤西跟你说了什么吗?”
“是。”他没有隐瞒。
“她说什么了?”
“有根嫂只说我爸在世时说过肖阳是个好孩子。”
他没有说,凤西告诉他,肖阳从开学后再也没有回过肖家埔村。
肖兰花当着人的面没有说。
但是背地里在自家院子里骂儿子白眼狼,不肯回家。
丁远知道肖阳不是白眼狼。
以往没到周末他都会回家去,至少得回去拿钱。
如今上高三了,难道突然变得爱学习了?
“不对吧?”柳媚仪疑惑道。
“我在你们村好像听说你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是,肖阳的妈妈嫁给我爸后,肖阳也来到了我家。”
“是你继母带来的儿子?那个肖兰花?”
“你也知道她?”
丁远有些惊讶。
这姑娘去村里打听得够详细的。
是不是连他家祖宗八代都问出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她是肖村长的妹妹,在肖村长家对我数落了你不少。”
丁远不问数落了什么。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肖兰花会如何形容自己。
他不愿意知道。
“那……我先走了。”
“好,你去吧,早去早回。”
……
一中校门口。
丁远已经在这儿徘徊了好几圈。
学校的门卫认识他,得知他来看弟弟,便热情地让他进去。
可是他却犹豫了。
他想进去,却害怕进去。
他突然觉得“近乡情怯”这个词儿,此刻用在自己身上,是多么的贴切。
他只得拜托一位正要进门的同学,进去帮他转告肖阳。
很快,肖阳跑出来。
“丁远?”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丁远。
“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来看看你。”
丁远耸耸肩。
“你开学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家吗?”
“不想回。”
肖阳一脸不以为然。
“你不回去一次,你妈会担心你的。”
“她担心她的,跟我没关系。”
“怎会没有关系呢?她可是你妈。”
尽管丁远对肖兰花极其厌恶。
但是对肖阳还有着兄弟的情谊。
为人子,无论自己的亲妈是怎样的人,肖阳怎么能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呢?
他不是为肖兰花着想。
他是为肖阳着想。
他不想村里人戳肖阳的脊梁骨。
“哎呀,我说你就别管这些破事了!”
肖阳大声说完,立马意思到自己错了。
于是又小声嘀咕:“你好好管好你自己得了,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家伙。”
“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丁远也面露不悦。
“对不起丁远,我不是针对你。”
“那你针对谁?”
“我、我谁也没针对,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行了吧?”
“肖阳,走,咱们到公园去坐会儿。”
肖阳有些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秒。
还是跟着丁远走了。
公园的大门就在学校的隔壁。
丁远在公园门口的小店里买些零食,两人便走边吃。
肖阳皱皱眉问:“你买这么多吃的干啥?”
“买给你吃啊。”
“浪费钱!”
他白了丁远一眼。
“我现在有钱。”
“你有啥钱?你还不是在帮人做苦力?”
一句“苦力”,丁远的心又一阵酸楚。
是呀,没有上大学的人没有文凭,没有文凭就不可能分配正式工作。
没有正式的工作,就只能帮人做苦力。
“我虽说是做苦力,但是挣的是干净钱,我挣得心安理得。”
“你呀,就不懂得为自己存点儿钱?你来复读,咱俩明年一块儿参加高考。”
“不了,我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命运如此,不读了。”
丁远望着公园深处。
“你不是个会相信命的人,你一向都不认命,短短两个月你就变了。”肖阳摇摇头。
“人都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变得不回家了。”
“你是说咱那个家?”肖阳又猛地摇头:“算了,别提那个家,咱说点开心的。”
“你是不是和你妈闹别扭了?”
丁远那天听了凤西说的话之后,就一直纳闷儿。
向很粘肖兰花的肖阳,为啥能不愿回家?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哎呀,你就别问了,咱兄弟俩难得聚聚,问那些破事儿干啥?”
肖阳有些生气了。
丁远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任何事。
于是只能拐弯抹角地说:“我如今无父无母,知道家的重要,你有家,你应该好好珍惜。”
“那也得看是啥样的家,有些家不如没有!”
“好了肖阳,那就不说了,你学习怎样?”
“还算是有些进步吧,不过考大学我可没有抱希望。”
“那就报考中专,分数线低一些,你一定行。”
肖阳感激地笑了笑:“你最会鼓励人,我尽力吧。”
“走,咱们往里走。”
丁远在城里读了三年书,这公园一次都没有来过。
今天这是第一次来,每一处的景色都令他称奇。
如今已经是深秋了,漫山的枫叶红得似火一般,真是美不胜收。
曾经,秦文娟周末邀请自己到公园来玩儿。
他为了省下五毛钱的门票,忍痛拒绝了。
他决定等今年寒假秦文娟回来时,一定带她到公园里来玩个痛快。
这件事至今都成了他心头的痛。
一个男人、一个大小伙儿,如果连自己爱的女孩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那还算个什么男人?
“丁远,你以后有啥打算?”
“我呀,现在的活儿能做到年底,先干完今年再说。”
“我觉得你下学期还是来复……”
“肖阳,你别说了,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复读了。”
肖阳无奈地看着他,眼里满含深深的同情。
他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害怕我舅舅和秦站长两人,又雇人阻止你复读?”
“你说啥?”
丁远听到了重点。
他抓住肖阳的双肩问:“你刚刚说啥?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