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尤其是在事情紧急的时候更是如此。
似乎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四月就已经过去，而距离陈念所担心的那个日子，也仅仅剩下不到10天了。
为了陈念的安全考虑，上级几次劝说他离开成都，但陈念每次都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他迂腐地要坚持“跟大多数人站在一起”，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危机，一定能顺利度过。
哪怕在上一世，成都受灾也并不严重，更何况现在还提前做了准备。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这次的灾难，自己到底能救下多少人？
有没有可能，在技术和高度组织性的结合之下，我们不需要付出哪怕一条生命这种“奇迹”发生的可能并不是不存在。
虽然概率很小，但总要去争取。
成都，某军用机场内。
陈念站在一架米—26直升机面前，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惋惜。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陈果，开口说道：
“要说老毛子还是老毛子啊，这种东西都能造出来。”
“而且，米—26还是三十年前的产物了，但哪怕放在现在，它也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最先进的大型运输直升机。”
“可想而知，那时候的老苏军事工业得发达到什么程度。”
“可惜了……这么强的一个国家，原本有机会扛起人类大同的旗帜的国家，就那么倒了。”
“不仅是倒了,并且还后继无人......
“我们不是吗？”
陈果故作调侃地问道。
“我说的是直系亲属。我们跟他他们最多算是异姓兄弟吧，还是闹过大矛盾的那种。”
“算了，不聊这個———飞机全部都到位了吗？总共几架？”
“米—26一共6架，另外从各地调过来的各型直升机有接近40架，按照此前预估，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道路、建筑受损的情况，这些直升机应该够用了，最多也就是多飞几个架次的事情。”
陈念放眼看去，整个机场可以说是停满了直升机，场面颇为壮观。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直升机无论型号还是涂装都是千奇百怪，唯一相对整齐的，就是停成一排的米—26了。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当前华夏在直升机领域的薄弱。
毫不夸张的说，这年头的华夏，就算是掏空了家底，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陆航团来。
想到这里，他又开口问道：
“我们自己的重型直升机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顺利吗？”
“目前看是顺利的，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不过当然，时间上不可能赶得上。”
“这次的项目，我们肯定是用不上我们自己生产的重型直升机的。”
“本来也没指望马上能用上。”
陈念平静地回答道。
他伸手摸了米—26红色涂装的机身，思索了片刻后说道：
“机舱拆除工作要尽快做起来，至少要拆掉两架飞机，专门用于大型机械吊装用途。”
“万一到时候发生不可控的情况，部署在那边的大型机械不够用，新的设备能不能快速进场，就决定了很多人能不能活下来。”
“明白，已经沟通过了，拆卸并不困难，一天的时间就能解决。”
“那就行了。”
陈念微微点头，随后继续问道：
“各个潜在受灾区的人员安排好了吗？到时候用什么理由疏散，谁来统筹撤离？
“由各级组织统一负责撤离和疏散，人员已经安排下去了，理由就定为演习，我们前期已经做过了宣传铺垫，组织起来问题不大。”
“现在唯一麻烦的是，民众中间确实出现了一定的恐慌情绪，以为我们要打仗了。”
“但这也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吧，先把人保住了再说，等过了这关，再慢慢解释。”
“嗯，这块我不专业，就不参与讨论了。”
实际上，有关“如何疏散人员”这件事情，陈念想过很多办法，甚至在前一世，他就在网上搜索过别人的答案。
但他所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诸如“组织集体娱乐活动”、“户外发放免费生活物资”之类的方案。
陈念一直觉得这些方案很扯淡，按照他的看法，这些人纯属没有任何基层工作的经验。
他们大概以为，普通老百姓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就会对相关部门言听计从。
但实际上，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一句话，没有行政强制力。
在没有强制力的前提下，别说救大部分人了，哪怕是小部分人都救不了。
唯一可行的方案，就只能是像陈果所说的那样，以各级组织为基础，借助强制手段把人从房子里拉出来。
理由重要吗？
其实根本不重要，之所以要定为演习，不过是为了稍稍增强说服力而已。
而陈果所说的“过了这关再慢慢解释”，听上去似乎有些敷衍，但实际上，这是最好的善后收尾方案。
民众并不一定是愚昧的，但他们一定是自我的。
你必须把坏的结果摆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看到，他们才会认可你所做的工作。
这一个观点，在上一世某一年被极其强大的证据证实了。
当时的官方同样采取了强制措施，并且是极为强硬的强制措施，不出所料的，民众、尤其是隐藏在民众之间的那些坏人立刻跳脚，攻击官方所谓“一刀切”的政策。
然而，当某国面临同样的情况、一个百万接着一个百万地死人时，民众也终于回过味来了。
————这就是在强制力下规避掉的“坏的结果”。
同样的，“地震”这件事情本身，也是一个坏的结果。
只要看到了这个结果，他们就会理解那些看上去给他们带来了不便、看上去对他们的自由造成了冲击事情，其实只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命。
看着陈念略显焦虑的表情，陈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安慰道：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我可以向你保证，结果绝对不会是坏的。”
陈念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但愿吧。”
12号。
对陈念来说，这是一个绝对无法忘记的日子。
到了这一天，陈念很奇怪地反而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反倒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
他很清楚这种孤独的来源————因为在现在他所处的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一样，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个日期对华夏人的重要性，更无法体会到这三个简单的数字背后，所承载的那段痛彻心扉的记忆。
他无法与他人言说，因为现在，哪怕是高层的知情人，也只不过是把这个日子、这件事情当成一个必须要去解决的问题、一件事关重大的任务罢了。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无奈。
————但在无奈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是庆幸。
他不需要自己的同胞像他一样去体验痛苦，反而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经历、甚至连了解都不要了解。
有什么必要呢？
在灾难之后，我们总是安慰自己说“多难兴邦”。
确实，我们这个民族也就是从一次一次的灾难中挣扎着站起来，并且一次比一次更强大的。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能够灾难能够避免，谁又愿意经历呢？
想到这里，陈念的心定了下来。
此时时间才刚刚过了早上六点，但他却已经无比清醒。
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面临着一场大考。
不仅仅是自己，整个华夏都在经历着这一场大考。
灾难或许会被控制，或许不会。
但无论如何，这个国家的组织力和凝聚力，都会对结果造成重大影响。
而现在，距离考试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4个小时。
因为从上午十点开始，这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非战争状态下的组织动员工作，就要展开了。
成都，应急指挥室内，众人紧张地注视着指挥室正中心的大屏幕。
按照陈念的意见，这次的工作采用了一种新颖的可视化呈现方式。
各个片区、各个单位提前在系统中录入信息建立档案，并通过导入到提前预设好的简易程序中。
程序与各大运营商联网，被授权通过专用号段抓取短信信息。
这样一来，下级所有一线执行人只需要记住几个简单的口令，就能快速地向指挥部报告现场情况。
而此时此刻，大屏幕上所展示的，就是经过归集汇总后的信息。
“已启动”比率为100%，已完成比率为0%，执行中比例为69%
完成比率很低，但这并不是因为执行出了问题。
事实上，这是各级组织经过研讨后刻意做出的方案。
预热的时间拉得很长，但真正“撤离”的时间很短，也许只有几分钟。
而这几分钟，就正好卡在灾难到来的那一个瞬间上。
这样的策略可以说是激进的，但同样也代表了执行人员对组织度的完全自信。
这种自信让他们可以放手一搏，用最极端的方案去尝试保住每一个人的性命，而
不需要去考虑所谓的电车难题。
最靠近大屏幕的座位上，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神情冷峻地盯着屏幕，嘴里默
默计算着那上面的数据。
短暂思索之后，他开口问道：
“老弱病残和其他行动不便的群体，提前撤离做了吗？”
“做了，下级菜单可以看到，完成度100%。”
执行秘书在一旁回答道。
“这部分计划是单列的，预留的缓冲时间比较长。”
“好。救援装备、救援人员准备的怎么样？”
“空军已经待命，随时可以起飞。另外，我们派驻在几个潜在重灾区的部队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装备已经上身。”
“物资呢？当地仓库和灾备仓库的情况如何？”
“所有当地仓库都经过了加固，也有我们安排的专人看管，灾备仓库物资充足，目前储备了5天的物资，供应链已经打通，后续如果需要使用，每一个灾备仓库都可以在6小时内得到物资补充。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这些物资可以完全经由空中路线进入灾区，日均投送量可以满足200万人需求。”
听到这里，白发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他再次检查了所有任务项的执行情况，直到确认没有一点错漏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一切就绪了。”
“接下来，就看映秀那边地震盾的表现了。”
对面的执行秘书微微点头,开口道:
“希望老天帮帮我们。”
男人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说道：
“老天帮不了我们，我们得自己帮自己！”
与此同时，映秀外围。
映秀镇中的居民已经提前数天全部被疏散，涉及数千人的大规模调动，没有人能有太多“经验”或者“诀窍”。
负责执行撤离任务的军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居民说明情况，用恩威并施的手段，将他们带离自己的家乡。
遭遇到反抗是必然的，哪怕上级已经通过各种手段向居民明确了撤离的必要性，但仍然有人不信邪，想要亲眼看看“如果不走的话，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对于这样的人，工作组只能用上了最后的办法：
强行带走。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也不管你要怎么投诉，总之一句话，镇子里不能留人。
一切问题，等过了这一天再说。
这样的手段听着有些强硬和蛮横，但也就是在这样的手段下，这座小城镇才能在数天之内撤得干干净净。
郑九源走在小镇的街头，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已经变得冷清无比。
放眼望去，所有店铺、民房全部紧闭门户，连水电都已经中断。
看到这一幕，郑九源的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如果映秀的状况被外媒拍到，他们会怎么去炒作这座看上去如同“被抛弃”的城镇？
也许，会编出一个“华夏强迫居民搬离家园、以便占有土地资源”的故事来？
毕竟，这样的故事他们早就已经编过了。
郑九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西方人永远都不知道，华夏为了保护自己的人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一旁的钟健检查完了最后一栋民宅，确认再也没有人滞留之后，转头对郑九源说道：
“查完了，咱们也该走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正好可以撤到地震盾之外。”
郑九源点了点头，转身带着钟健坐上了停在路边的越野车。
车辆启动，映秀被他们留在了身后。
而在郑九源心里，被留在身后的，绝对不仅仅是这座城而已。
倒计时30秒。
陈念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手表上的时间，随着指针的跳动，他的心脏似乎也跟上了秒针的节奏。
最后十秒，陈念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伸手扶住了桌面。
他很清楚，这一次地震虽然没有对成都造成太大的冲击，但震感同样强烈。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经历地震，哪怕自己作为实际上的“操盘手”，策划了针对这场灾难的所有行动。
但出于人类的本能，他不可能没有任何恐慌。
甚至于，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恶心，忍不住干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情绪也越来越紧张。
脑门上的血管突突跳动，眼球也有些胀痛。
这样的反应持续了很久，久到陈念甚至都怀疑自己记错了时间。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而当天看向手表的那一刻，他却惊讶地发现，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3分钟。
开什么玩笑？
没发生？
陈念先是惊讶，随后便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是最好的。
哪怕自己的误判确实造成了资源浪费，但至少，没有任何人会死。
这点资源浪费的损失，星火还得起。
想到这里，他拿起了手机，打算先跟陈果说明情况。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放到按键上的一瞬间，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陈果。
陈念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那头的陈果说道：
“震了。
“8.0以上。
“映秀全毁了，县城靠近映秀一侧受灾也比较严重。”
“但成都..…”
“没有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