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们很想弄清楚李信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又为什么会去城北,以及和那名云中女子产生冲突的经过,但没人能告诉他们。
半刻钟后,唯一能告诉他们的人,姗姗来迟,踏入议事厅。
来者国字脸,气质阳刚,有着边塞军人独有的精悍,左脸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身穿刻火焰铭文的轻甲,腰悬佩刀。
“张将军!”
包括花木兰在内,一众将领纷纷起身。
张副官缓步走到主位,坐在本该属于李信的位置。
身为统领的副官,统领不在时,他就是长城守卫军中最高长官。
“坐坐坐!”
张副官吐出一口气,压了压手,示意大伙们坐下来。
众将领闻言,重新坐好,花木兰吸了一口气,充满女子成熟魅力的磁性嗓音问道:
“统领他怎么样?”
她的问题,同样是在座队长们关注的。
“统领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伤,修养几天就好了。只是........”
张副官犹豫一阵,道:
“他体内有股狂暴的力量肆意乱窜,我刚刚替他压制住,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
众人无声的交换眼神,张副官的话,等于验证了他们方才的猜测。
胡子拉碴的那位队长,小声试探道:
“张将军,这件事,您怎么看?”
张副官眯了眯眼,“这件事,是你能看的?”
胡子拉碴的队长干笑一声,没再说话。
花木兰出声打破尴尬,道:
“张将军,您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张副官是李信的左膀右臂,尽管他当时并不在场,但花木兰相信,张副官绝对知道一些事。
“是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营里的弟兄们议论纷纷,我们必须给大伙一个交代。”
众人附和道。
张副官压了压手,让议事厅安静下来,他环顾众将领,缓缓道:
“本官今日没有跟随统领,是因为我去了“大兴车行”查案子。”
“查案子?”独眼的队长诧异道。
大兴车行他熟悉,是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车行,可没听说车行近来有什么案子啊。
见众人纷纷看来,张副官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摸出两张拓印下来的车辙子,道:
“来福客栈外的车辙痕迹找出来了,和我们守卫军用的运送淄重平板车是一样的。”
花木兰挑了挑眉。
其他人则露出茫然之色,来福客栈的案子是统领在亲自负责,他们平日里操练士兵,守卫长城,并没有对这个案子太过关注。
反倒是听说了死者家人来营房闹事,让统领下不来台的事儿。
那些不喜欢统领的士兵私底下就不停议论,说新统领就是能力不行,要是苏烈统领还在,就会怎样怎样云云。
张副官娓娓道来,把李信查案过程告知众人。
“统领让我去车行查找线索,自己去了文汗家,就是因为后者遇到凶手的可能性更大,他不愿我犯险。”
他目光徐徐扫过众将领,沉声道:
“我不管统领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失控。我只知道,虽然他脾气臭,性格冷,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但他是个好统领。”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花木兰摇了摇头。
众将领微微动容。
他们对李信有所改观。
花木兰耐心听完,道:
“那个叫司南星的女子,就是杀死王贵的凶手。”
根据死者的验尸单显示,王贵胸口的致命伤是火灼和撞击造成。
脚踝处受过冰冻。
而文汗家留下的战斗痕迹可以作为指控司南星的铁证。
她接着补充道:
“不过王贵是猎知者,这个组织本身名声狼藉,张副官刚才说,王贵一直在寻找司南星,明显意图不轨。
“因此哪怕司南星是杀人者,她也不该获罪。”
众人低声讨论之际,在长城某处隐蔽的地下密室里,几名披着黑袍的人影,坐在点着油灯的桌边,一起看向不远处,靠在大椅上的锦衣中年人。
“你不是说能替我们找到司南星,夺来贤者之玉吗?”一位黑袍人沉声质问。
“为什么不通知我们,要独自行动。”另一位黑袍人质问。
李然面无表情的用锦帕擦拭着手,淡淡道:
“没时间了,守卫军的营房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清楚,司南星进了里面,再出来就难了。
“而且,李信性格执拗,知晓了贤者之玉的存在,再想让他交人,难度极大。
“所以我才选择当时出面,如果李信不愿意交人,便亲自出手。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
一名黑袍人嗤笑道:
“这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司南星进了守卫军营房,你李氏就算本事再大,也抢不出人来。现在该怎么办?”
李然吐出一口气,没有作答,而是问道:
“你们的首领黑光在哪里?”
最先说话的那位黑袍人道:
“就在城外。”
李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事已至此,埋怨和推诿只会显得尔等无能,如今要做的是,是想办法把司南星和贤者之玉抢回来。”
他停顿一下,等所有黑袍人都看来,继续说道:
“李信的统御之力失衡,黑暗力量日夜侵蚀着他,一旦他压制不住黑暗之力,便会沦为黑暗力量的奴役。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守卫军自己就会先乱起来。”
在场的黑袍人眼睛纷纷亮起来:
“那该怎么做?”
“派人刺杀李信,逼他爆发黑暗力量?”
猎知者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出主意。
愚蠢........李然摇头:
“长城守卫军营房里高手如云,身怀特技的比比皆是,能混的进去,为什么还要刺杀李信?直接掳走司南星不是更好?
“经历了今天这件事,李信以后外出,必然会带着数量足够多的守卫军随行。”
“那你说怎么办。”黑袍人们恼羞成怒。
“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李然嘴角一挑,他没有多做解释,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你干什么?”
猎知者们皱眉道。
“我出城一趟,去见见你们的黑光首领,商议如何夺回贤者之玉。”李然挥挥手,沿着往上的台阶离去。
...........
李信醒来时,窗外天色青冥,屋内昏暗,他吃力的坐起身,伴随而来的是阵阵眩晕,以及浑身酸疼无力和口干舌燥。
他坐在床上缓了片刻,从床上下来,到左边拧动合拢的莲花,随着金属叶片绽放,火苗窜起,驱散黑暗,带来昏黄。
李信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噜一口气喝干,这才觉得真正的活过来了。
“咚咚!”
房门响了几下,外头传来欣喜的声音:
“统领,您醒了?”
李信望向房门,道:
“进来。”
声音有着明显的嘶哑。
房门推开,一位年轻的守卫军进来,躬身道:
“张副官命令卑职在门外候着您,说只要您一醒来,便立刻通知他。”
他边说着,边道:
“我这就去通知张副官。”
李信微微摇头,嗓音嘶哑的说道:
“稍后我还要继续休息。”
年轻的守卫军立刻点头,表示不会让人来打扰统领休息。
李信沉默片刻,问道:
“我昏睡多久了。”
“两天。”
“随我离营的那两个兄弟怎么样了?”
他不记得逼退李然之后的事了,害怕失控后的自己伤害到两名守卫军。
“那两位同袍都在养伤,没什么大碍,只是现在还没醒来。”守卫军如实回答。
那两名守卫军实力不及李信和司南星,受的伤较重。
李信“嗯”一声,紧绷的表情微松,继续问道:
“那天可还有谁跟着我一起回来。”
年轻的守卫军有问必答:
“有的,花木兰队长他们带回来一个云中女子和一个小姑娘,目前就住在营房里,被我们盯的死死的。
“我听说,那女子就是杀死王贵的凶手,统领您可真厉害,短短几天就查出真凶了。”
李信苍白的脸庞没有变化,但心里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
司南星和文小雨没事,两名随行的守卫也没事。
这就很好。
又喝了一杯水后,在年轻守卫军的搀扶下,他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
次日。
李信醒来,精神好了许多,简单的洗漱后,守在门口的年轻守卫军捧上来一碗热粥,配一叠醋溜萝卜。
长城位处云中,最缺的就是熟菜和瓜果,所以泡菜酱菜在长城非常流行。
萝卜爽口开胃,李信昏睡两天,早已饥肠辘辘,但脾胃虚弱不适宜大鱼大肉,醋溜萝卜配白粥,正好。
他很快把粥喝完,四肢的无力感渐渐缓解。
解决完温饱,他默默穿好铠甲,挂上披风,背着家族巨剑,去了办公堂。
办公堂里。
气色较差,一眼就能看出处在虚弱状态的李信,扫过堂内的张副官、花木兰等将领。
“让诸位担心了,我没事。”
他脸色冷峻的点头。
张副官笑容满面:
“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众将领纷纷附和。
李信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
“司南星怎么样?”
众将领默然,看向张副官,后者应道:
“暂时被我们留在营里,但她什么都没说,对我们守卫军极为戒备,非说要等您醒来。”
她之前连我都不信任.........李信说道:
“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了。”
众人精神一振,这两天可把他们憋坏了。
就等着统领或那两个守卫军醒来,告诉他们一切,告诉他们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信说道:
“王贵是猎知者,这点你们已经知晓,那司南星的身份,你们知道吗?”
众人摇头。
“千窟守护者。”他说。
将领们表情各异,花木兰则挑眉道:“千窟守护者?!”
李信看着她:
“你知道?”
花木兰颔首:
“苏烈统领认识一位叫伽罗的千窟守护者,他曾经与我说起过这个组织。传闻千窟守护者是一群专门守护云中古物的组织,尤其是贤者留下来的物品和知识。”
一位队长恍然大悟道:
“猎知者和千窟守护者是天生的死对头啊。”
李信接过话题:
“不久前,司南星寻得了一件贤者遗物,但消息不慎走漏,因此在长城附近遭到猎知者组织追杀。
“她无奈躲入长城中,因为伤势过重而昏迷,被守卫军杂役文汗的女儿,文小雨所救。没想到的是猎知者的爪牙遍布云中,就连长城里也有不少是猎知者。
“为了找到她,长城中的猎知者活跃于大街小巷,终于,在前段时间,有一位猎知者发现了她的踪迹,那个人就是王贵。
“司南星杀了王贵,并把他的尸体丢在南凉街的来福客栈,那里足够繁华,发生了命案必定会被我们守卫军重视。”
花木兰听到这里,脱口而出:
“她想利用我们守卫军来制衡猎知者?”
张副官摇着头,感慨道:
“厉害,厉害。”
被打断的李信继续说道:
“她一边利用我们制衡猎知者,一边等待同伴救援,直到被我找到。”
胡子拉碴的队长好奇道:
“她到底寻回了什么古物,让猎知者这般穷追不舍,即使到了长城,都不肯放过她。”
众人纷纷看向李信,显然也很好奇这件事。
即使没人问,李信也打算告诉他们:
“那东西叫贤者之玉,是上古贤者遗留的东西,据说蕴含着非凡的力量,那股力量有毁天灭地的威力,如果被心术不正之人得到,必将引发巨大的灾难。
“我见过它,确实极为神异。”
议事厅内,一下子安静起来。
众将领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花木兰那双漂亮的眸子,倏然凌厉,斟酌道:
“所以,统领打算怎么处理司南星,以及那块贤者之玉?”
李信脸色严肃,沉声道:
“保护好它,等待司南星的同伴寻来。如果驰援的千窟守护者战力不强,我会考虑要不要派人护送。”
呼........花木兰松了口气,笑道:
“属下支持统领。到时候请务必让我护送,嗯,司南星说的话是真是假,谨慎起见,还得再做一次确认。诸位觉得呢?”
“云中乱起来,对谁都不好。”
“我们虽然负责守卫长城,但必要的时候,依旧得插手云中之事。”
将领们纷纷发表看法,赞同花木兰和李信的意见。
这时,一位清瘦的中年将领出声说道:
“统领,与你们在文汗家中战斗的是猎知者?
“您的统御之力失衡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说出口,议事厅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不,”李信摇了摇头,“那不是猎知者,是李氏的人。”
李氏的人........在座的将领们无声的交换眼神,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表情看着李信。
这位新任统领,便是出身李氏,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李氏族人,是根正苗红的皇孙。
众人再次交换眼神,最后齐刷刷看向花木兰。
花木兰性格豪爽耿直,人缘极好,这种得罪人的事儿,由她出面最妥当。
........花木兰深吸一口气,看着李信,用反问的语气问道:
“李氏?”
李信“嗯”一声,沉默片刻,嗓音嘶哑低沉:
“我的统御之力失衡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花木兰,自顾自的说道:
“黑暗力量侵蚀着我的灵魂,消磨着我的意志,让我处在失控的边缘。于是我找到了李氏的人,想从他们那里获得掌控统御之力的办法。
“李氏答应了我,但条件是让我帮忙找司南星。
“不过他们没有坦白司南星的身份,而是告诉我,她是杀害李氏族人的凶手。”
说到这里,众人心里一动,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花木兰说道:
“李氏骗了你,他们也想要司南星身上的贤者之玉?”
李信微微颔首,脸色依旧冷峻:
“准确的说,是李氏与猎知者达成合作,李氏帮猎知者找到司南星,抢回贤者之玉。”
花木兰眉头一挑,追问道:
“那李氏想要什么?”
李信措辞片刻,坦然道:
“自女帝篡位登基,李氏所谋一切,都是为了推翻女帝,夺回江山。
“长城和都护府地处边境,若能夺下长城,等于打开了中原的门户。届时,就可以与云中势力联合,攻打长安,推翻女帝。”
一番话他说的无比坦然。仿佛自己不是李氏族人。
议事厅一时间沉默下来。
张副官见不少人目光变的凌厉,看向李信的眼神也多了警惕和戒备,忙说道:
“但是统领你没有答应不是吗。”
他的话让不少人神色转柔,毕竟李信如果倒戈的话,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
李信表情依旧冷淡,声音也没有起伏变化:
“这是我身为统领的职责。”
闻言,包括花木兰在内,众人心里对这位年轻的统领产生了些许敬意。
李信继续说道:
“情况就是这样,且不说我的身份,仅凭黑暗力量侵蚀,就让我随时可能失控。而我却没有找到解决隐患的办法。”
他冷着脸,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但紧绷起来的身体出卖了他,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所有问题都暴露在阳光下,李氏余孽的身份、随时失控的身体状态........守卫军会怎么看待他?
疏离、冷漠,还是戒备,甚至敌视?
议事厅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让人煎熬的沉默中,花木兰缓缓吐出一口气,道:
“以前,我的队伍里也有一个时常失控的家伙,发起狂来六亲不认,就连我也被他伤过。
“但他后来成功克服了魔念,控制住了自己。因为我们相信,信任可以抚平魔念,同伴可以一起对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