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火笑眯眯地收回地球仪,朝两侧牢房拱拱手。
“我地圆神教添丁进口,诸位都是体面人,可要愿赌服输。”
马三保这才恍然,诏狱里这群囚徒竟是拿新人做赌,赌新人到底信不信姜星火的地圆说。
不论他人如何哄笑,看完了地球仪,马三保跌坐回稻草堆上,却委实是心潮起伏一时难耐。
陆地是圆的,大明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圣地麦加并非世界尽头,西方还有两块面积远超大明的土地......
最关键的是,跟那些很少出远门且局限于固有认知的囚犯们不同,马三保是真真切切地知道父祖辈跋涉万里向西朝圣,知道不可一世的蒙古人曾经西征打到过极远的地方。
因此,马三保反而确信,姜星火这个被戏称为“地圆神教教主”的狱友,极有可能全是对的!
掌握了真理的天才,被无知的凡人当成了疯子,并且要在一片嘲笑中杀死。
念及至此,马三保不由得有些脊背发凉。
“不行,我要告诉师父,必须要将此人救出去!”
马三保心意已定,要尽快出狱向他的师父“黑衣宰相”道衍禀报此事。当然,他还没忘了自己此番前来最关键的一件事,那就是用自己从小的心愿来验证姜星火的预言能力。
“姜先生...”
“既入我地圆神教,还是叫姜教主吧。”
“是,姜教主。”马三保犹豫几息后开口,悄声问道:“我信大食法,但从未去过麦加,想问问姜教主我此生还有机会去吗?”
姜星火认真打量了这个面色黑红的狱友一番,肯定地说道。
“你能从诏狱出去,就能去。”
这不是废话?死在诏狱里还去个屁。
马三保闻言眉头微蹙,不仅有些失望,原来姜星火并没有预言能力。
不过马三保转念一想反而释然,自己确实着相了,真把对方当成了活神仙,姜星火要真是活神仙又怎么会沦落到诏狱里呢。
可姜星火接下来的话,却让马三保瞠目结舌起来,真真如见神明一般。
“出了诏狱等几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你跟着,多跟几次,我记得有一次肯定是到过麦加的。”
“郑和……是谁?”马三保心头一突,他大名马和,三保是他的小名也是他的字。
听了这话,姜星火一拍脑壳。
“忘了,这时候还没改名呢,应该叫马和,又叫马三保,跟着朱棣打天下的,后年朱棣才会因郑村坝之功给他赐姓郑。”
“竟是如此?我知道了,谢谢姜教主。”
马三保心头震惊早就无以复加,面上勉强点头糊弄过去方才不至于失态。
马三保坐回到自己牢房靠着墙怔怔然出神,却只觉得胸口似是堵了块垒般,实在是不吐不快。
直到“喝”地长啸了一声,马三保才如了却平生心愿般,舒坦地躺在了稻草堆上。
诏狱这个偌大的,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里,旁边的狱友们于昏昏然中被惊醒,听了倒也不骂,只是相互戏谑笑道。
“又疯了一个。”
大家就这么躺到了中午。
诏狱是不管饭的,有银钱贿赂狱卒的囚徒自然是有家人送饭的,一顿午饭的成本通常约等于普通农夫的一年收成,能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就饿着。
是的,没看错,能不能在诏狱吃午饭,关键在于有没有钱而不是有没有背景。诏狱狱卒在这一点上做到了相对的公平公正,就如同大明朝的科举一般。
当然了......在官本位的大明,有背景的一般都比较有钱就是了。
“右护法吃啥呢,能给我掰点吗?”
看着右侧牢房的卓老头午饭委实是吃的有些香,姜星火摸了摸因慷慨的善意而变得有些饥饿的肚子,发出了友好的疑问。
“蹲在你隔壁的,是洪武二十一年太祖高皇帝亲点榜眼,建文户部右侍郎,年轻时的大明著名才子,年老时的儒学宗师,不是你那劳什子地圆神教的右护法。”
卓老头夹了一筷子水煠肉进嘴里,一边品尝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本着白嫖想法来的姜星火,被拒绝后也不生气,而是对左边同样没有特殊待遇的狱友提出了邀请。
“左护法,待会儿放风的时候,一起去中院走走?”
马三保得了个莫名其妙的头衔倒也没说什么,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亲身验证了姜星火的预言能力后,他对姜星火充满了好奇,实在是想多接触一番。
“当然可以。”
“哦对了,还没问左护法姓名?”
“马......”
马三保本欲脱口而出,可刹那间便想起了姜星火的预言,灵机一动便根据自己本名略加修改,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马保国,保家卫国。”
姜星火听着这个名字微微诧异,打量了一下马三保后说道。
“好名字!听着就像武学宗师......左护法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黑红,想来是常在外风吹日晒的江湖豪客,更配这名字了。”
马三保面色微红,好在本来就是黑红脸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来到了中午的放风时间。
愿意出去溜达溜达的囚徒在狱卒的监督下排队走了出去,不愿意溜达的则继续窝着睡个午觉。
放风时间,诏狱前院和后院布满了三五成群的囚犯。
锦衣卫们在牙房里做赌,狱卒们则是手执水火棍躲在房檐、墙阴下无精打采地监视着放风的犯人。
唯有几名当值的壮年狱卒,在高处架着几张弓弩勉强做个姿态。
“嘿,听说了嘛,姜先生那地圆神教来新人了。”哨塔上的狱卒对着同伴说道。
“哪个?”
“就那个面色黑红的。”
“看着是条好汉。”
今天诏狱的老歪脖子树下有两个人,一个是疯子,另一个也是疯子。
——出来放风的狱友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按照惯例,姜星火依旧双叶障目在树荫下躺平。
“教主,你为什么要在树荫下晒太阳?”
地圆神教新晋左护法马三保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事实上,在放风时间他颇有些不知做什么的感觉,地球仪不让带出来,姜星火不理他,他只能主动发起聊天。
别问为什么是左护法,问就是他的牢房在姜教主左边。
姜星火懒洋洋地答道:“左护法,你不觉得人有的时候盖被子很冷,不盖被子又很热吗?”
马三保盘膝坐在地上,把半个身子探出树荫后点了点头。
“是有这种感觉,那怎么办?”
“开空调盖棉被,或者开电暖气睡凉席......只睡凉席和只盖棉被都会过冷过热,就像是做事一样,要学会居中调和。”
对于姜星火的回答,马三保显然弄不明白除了棉被凉席外的两个事物,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发问,马三保对这个神奇的男人的一举一动充满了好奇。
“那教主为什么要用叶子遮住眼睛?”
“光太刺眼了,用了法术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