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蛀虫(1 / 1)

《永乐新政纪事本末·盐法改革》:“当我们客观地评价一段历史时,我们可以发现,尽管明朝的洪武皇帝真诚地想为其臣民谋得更大的福祉,可显而易见的是,他在开国时所制定的种种政策,如果将时间线拉长,在政策的长期成效方面,可谓是与其本意截然相反。

在姜星火所发起的改革之前,朝廷无力解决财政上的窘境,因为盐法涉及的利益是如此之重大,任何对现有盐法制度的改变,显然都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基于各种理由,朝廷没有意愿进行变革,文官士绅们的唯一共识就是坚持'成宪',也就是洪武皇帝最初的决定。”

“150万两?好啊,好得很!”奉天殿内,与会群臣鸦雀无声。“砰!”

朱棣狠狠地砸掉了手边的茶盏,怒道:“废物!都是一群饭桶!朕养了你们这帮蠢货!账面查不出来,算数不会算吗?还要国师亲自算才能找出问题?!”

盐税这种东西,从账面来看当然是毫无问题的,人家根本不做两本账,直接就天衣无缝了。

可惜姜星火和夏原吉的计算角度不同,是直接把宋朝的盐税数据翻出来,然后等比例去计算的,根本不按盐务衙门的账走。

既然抽税比例基本一致,官盐市场占有率更大,那么我直接按宋朝的数据,乘以0.6(宋朝一亿人口,明朝六千万人口),得出来的就一定是应收的盐税。

应收的盐税减去现在实收的盐税,再减去因为开中法兑换盐引而减少的盐税,那就是被贪墨掉的部分了。

无论你怎么做账,做的再巧妙,再严丝合缝,也没法规避掉这个漏洞。

这就是数学的魅力。

那么这么久了,没人发现这个问题吗?

当然有人,但发现的人,要么位卑言轻不敢说,要么利益相关不能说。

所以也就成了一些关键人物那里心知肚明的秘密。

朱棣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朱棣原本以为盐法虽然水深,但最多也就是十几万两的规模。

毕竟之前李景隆管着银课时候捞的那些,朱棣是一清二楚的,整个大明的银课,都不见得能捞出来十万两白银。

朱棣跟他爹朱元璋不一样,对于文官贪墨,并非是一点都忍受不了,在朱棣这里,只要你能干活,只要你拿的不是很过分,他都是能容忍的。

但没有想到,光是两淮盐场,被贪墨的就是以近百万两白银来计算。

而且,这是每年!

大明开国三十多年,在盐法里,总共被吞噬掉了多少财富?

如果不是姜星火告诉他真相,恐怕他还要继续蒙在鼓里。

想想自己刚刚登基,屁股还没坐热龙椅呢,底下就已经乌烟瘴气了。

这让朱棣怎么可能淡定?

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这样,别人都已经把你骗了了,结果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你已经知道真相了,偏偏又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就像是明知道自己被人给绿了,还得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该吃吃该喝喝,该上班上班。

一想到这群人甚至连渣滓都不给朝廷剩下,朱棣便恨得咬牙切齿。

“陛下息怒!”

大殿上一片附和之声,显然众位大臣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这次参会的,主要是三法司和户部,再加上内阁和总裁变法事务衙门。

“息怒?你们让朕息怒?”

朱棣暴躁道:“如此庞大的数额,朕如何息怒?!”

皇帝到底是真生气还是表达某种姿态,与会的官员并不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时候需要有人出来接话了。

皇帝的目光扫向谁,谁就得自觉点。刑部尚书郑赐,刑部左侍郎马京、右侍郎李庆,此时正是皇帝目光的聚焦点。到了这时候,他们哪里还不明白,皇帝或许确实生气了,但作为皇权的世俗化身,他生气除了个人情绪的表达,更多的是某种再明确不过的政治信号。

—一皇帝对现在的盐法制度非常不满。

这时候关乎到他们的个人命运,之前他们便已经私下碰头过了,自然不敢再有什么反对,于是郑赐出列说道。

“陛下息怒,请恕臣斗胆,盐法积弊已久,确实需要改变,刑部对于变革盐法并无异议。”

“陛下,郑尚书此言有理。”

新上任的审法寺少卿金幼孜也赞同道:“这件事必须立即查清,否则后患无穷!若是查不清此事,盐法上面今日之事将会反复重演,我大明必定因此元气大伤

金幼孜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张,而且绝对有私心,想要借势把新部门成立的第一仗给打好,但立场是没错的,其他大臣闻言,纷纷表示赞同,都觉得这是个巨大的危机,必须要从重从快处理。

想想这段日子以来,每天批阅奏折处理国事时那种面对财政窘迫,愤怒又疲惫的感觉.....朱棣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朱棣的后背靠回龙椅上,脸色阴沉得吓死人,一字一顿地说道:“陈瑛,把调查出来的结果念一念,讲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臣闻言,皆屏住呼吸。

这可是涉及到了朝廷经济命脉的大案子,谁敢乱说话?

就连大皇子朱高炽也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这些日子,陈瑛一直负责着案件调查工作,他带着都察院新补充、提拔进来的年轻御史们倾巢而出,把黄淮布政使司走了个遍,根本不用那些巡盐御史。

虽然陈瑛为人阴狠,但这种酷吏却无疑是皇帝手里最好用的刀。

即便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陈瑛的都察院,依旧取得了相当惊人的成果。此刻,他神态恭敬,语调却带着一股淡漠,平静说道:“回禀陛下,都察院通过对两淮盐场的调查,虽然没有搞清楚国师计算出的150万两盐税亏空出在何处,但既然两淮盐课约占全国盐课的一半,如此说来两淮盐场有大约70—80万两的盐税亏空,总该是有些端倪的,这次倒是可以相互印证,已经查出了不少问题。”

“其一,是纳粮与领取盐引的顺序问题。”

“原则上讲,国朝盐务衙门根据开中法的要求,是'召商输粮而与之盐',而开中的商人每获得一引盐而须上纳的粮食数量,根据开中要求的路程远近等因素确定,被称为则例......实际施行的时候需要盐务衙门编制勘合及底簿,然后发给对应开中目的地的布政使司及都司、卫所。只有商人把粮食运抵缴纳到目的地,目的地所在的布政使司、都司、卫所签字了,用公文形式书写其纳粮及应支盐数,然后商人才可以凭公文去对应的转运提举司照数支取盐引。”

事实上,对于纳粮和取盐的先后顺序,朱元璋是有明确规定的,也就是“鬻盐有定所,刊诸铜版,犯私盐者罪至死,伪造引者如之。盐与引离,即以私盐论”,盐引是商人将粮食缴纳到目的地后才能获得的凭证,就像是某种任务兑换奖励的凭证一样,本质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地保障朝廷的盐税不出现以外,而老朱所谓的“盐与引离,即以私盐论”,更是就差把“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挑明了......上学不带作业可以说自己忘家里了,要是运盐的时候没有盐引,那你脑袋就得搬家了。

陈瑛继续道:“但都察院的御史在彻查两淮盐场的转运提举司时发现,有本地豪商,是先取盐,后纳粮。”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凛然。

顺序这东西很重要,在大多数情况下,顺序一反,很多事情就不对劲了。

先上车后补票还是小事,若是玩的复杂了,那就是空手套白狼,这边拿着盐引,不去取盐,而是以盐引为抵押物去借钱,借来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钱,再打通关系拿盐引,若是周转不开就先卖盐换了钱,然后再把钱给晋商一部分,让他们去运粮,如果是一引盐倒也无所谓,如果上万引呢?

这跟某些产业的玩法是一样的,先拿着凭证去拉资金透支,再办事情,最后若是粮食运抵不了目的地,那也没办法,盐引被透支了是大事,谁都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只能自己做烂账了。

朱棣这时候没说话,朱高炽、夏原吉、郑赐等人,神色也都明显有些诧异,盐法之混乱,显然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短短三十多年,开中法最重要的根基都被动摇了。

“还有什么?接着说。”

“其二,是灶户跨过盐务衙门直接与商人接触。”

军户是当兵的,灶户自然是烧灶的,在老朱规定的大明社会分工下,灶户是食盐的生产者,而灶户生产的食盐,从性质上来讲,一共分为两种,一种是正盐,另一种是余盐。

正盐是灶户需要上缴给朝廷的规定部分,也就是每年盐产出总量指标,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定额,譬如今年需要生产200万引盐,给每个盐场分配后,盐场再给不同的片区分,最后再给灶户分,这种方式属于赋税性质,也就是所谓的计丁办课。

余盐顾名思义,就是剩余的盐,也就是除了正盐以外,灶户多煮出来的盐......煮盐过程中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正如种田一样,不是说有多少种子或者土地面积有多大,就一定有多少产出的,虽然灶户的指标大部分时间都难以完成,但偶尔出现比预期指标要多,也是很正常的。

灶户手里的正盐和余盐都需要如数上缴,但按照盐法一开始规定,“余盐者,灶户正课外所余之盐也。洪武初制,商支盐有定场,毋许越场买补;勤灶有余盐送场司,二百斤为一引(引分大小),给米一石”,余盐可获得高于正盐一倍的工本费。

嗯,不要以为大明是大发慈悲,这玩意就跟现代的支付宝刷地铁卡一样,名义上每个月消费满多少钱以上可以打折,但实际上你就是天天坐,最后也只是勉强过线一点而已,打折后赚到的部分,还不够受累的。

而按照盐法规定,开中的商人是在纳粮后才能到盐务衙门的仓库支取食盐,是不能跟灶户有什么联系的,灶户手里的盐上缴后,也是从官府的米仓里领取作为工本费的米,也就是“令两淮运司于各场便利处,置立仓囤,每年以扬州、苏州、嘉兴三府所属附近州县,及淮安仓并兑军余米内量发收贮”。

“但是余盐工本米改为工本钞后,由于钞法日渐崩坏,宝钞实际币值是在下降的,灶户本来仅凭正盐收益就无法养家糊口,所以只能日夜煮盐,以增加盐产量的方式来维持生活......但由于朝廷赤字严重,盐务衙门管理混乱,越来越多的余盐,出现了无力包收的情况,面对灶户的抗议和商人们的请求,盐务衙门开始默认,商人可以绕过盐务衙门,直接从灶户手中收取余盐,以缓解余盐过多而盐务衙门无力照单全收的窘境。”

“而且......”

说到这里,陈瑛这么猖狂的人,都不太敢说了,但皇帝盯着他,他也不能不继续说下去。

“根据御史的实际调查,驱使灶户和商人直接接触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工本钞的改变,而是丁盐制。”

正如一开始是用米来收灶户的余盐一样,一开始对于正盐这种赋税性质的,也跟现在的制度不一样,用的是户盐制,也就是征税时以户为基本单位来收正盐。

但这种制度显然是有问题的,那就是有的灶户家里丁口多,劳动力多,完成正盐任务很简单,完成以后,还有余力多煮盐,煮出来的余盐,就都是自家财富。

“两淮盐场煎办盐课,其役不均,灶户有一丁而办盐三十引者,有七八丁亦办三十引者。”

当时巡盐御史发现了这一问题,于是给朱元璋上书如是说道。

鉴于户盐制这种制度明显存在严重的弊端,因此老朱下令按丁口数来征收盐税,洪武二十三年,丁盐制正式在大明的一京十三布政使司通行......但按丁口征收正盐虽然看起来很公平,而且也为朝廷增加了盐税收入,但实际上给灶户造成的负担,比以前还要大。

于是,一边是需要缴纳更多的正盐,一边是余盐只能换日渐贬值的宝钞,也就怪不得灶户要铤而走险,冒着违反盐法的风险,直接把手里的余盐卖给出价更公平的商人了。

但这样做的后果显而易见,破坏了开中法的根基—盐引制度。

朝廷给灶户宝钞,灶户向朝廷缴纳食盐,这是闭环的过程,商人想要获取食盐销售的资格,就只能向朝廷购买盐引,盐引就是销售食盐的合法依据。

现在盐引和纳粮的顺序出现了混乱,灶户又与商人直接接触导致盐引的逻辑失效......没有朝廷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了,哪个商人还会费劲巴力跑去先给边关运粮食再来拿盐引呢?

正是这两点,导致了盐税的收入凭空消失了150万两。

弄清楚了这150万两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以后,殿中众臣,不由地心头忐忑。

看来,一场血雨腥风已经无可避免了。

“臣派往两淮盐场各地之人,带回了一些信息和票据,此事事关盐政大业,臣不敢擅专,所以特来呈送给陛下御览。”陈瑛说着双手递上一封信函。

朱棣拆开信封,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扫了一眼,脸色瞬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抬头看着殿内的众臣,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盐税收纳不足,还敢贪墨如此之多?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微臣不敢,微臣绝对没有贪腐。”“臣绝无贪赃枉法之举!”

“臣是清廉之官定不会做出此等违背良心之事。”

“微臣亦无此举,请陛下明察.....”

大殿上一时间乱糟糟的,各位大臣纷纷叫屈,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贪腐行为。

“好,朕相信你们。”

朱棣目光森寒,说道:“那么,朕要你们解释一下这个。”

说着,信函里的几张票据,被朱棣捏在了手里。

“这些钱究竟是怎么到你们这些中枢大员的口袋里的?难道朕养着你们,就是养着一群蛀虫吗?”

紧接着,朱棣一个一个地点名。

听闻此言,这些被点了名的官员连忙跪倒在地,叩首求饶。

“臣知罪,臣知罪啊!”“还望陛下从轻发落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这些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纷纷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三法司里,反倒是大理寺因为跟盐政没有联系,没受到牵连,而这些人现在只希望皇帝能网开一面。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当皇帝铁了心要查处贪腐,那么再多的解释也都无济于事。

“来人呐,把他们拉下去,依律笞刑后投入诏狱,严惩不贷。”朱棣冷冷地说着。

随着太监高喝一声:“拖出去—”

几名身强体壮的宦官走了上来,将跪伏在地的刑部郎中、主事、员外郎,都察院的御史等,如拖待宰猪狗一般拖了下去。

一阵惨呼哀嚎响起。

过了片刻,大殿上恢复了平静。

朱棣沉吟半晌,忽地问道:“郑尚书,朕记得你向来爱财,这次为何没参与其中?”

“陛下!臣虽是贪财了点儿,总向陛下讨要赏赐,但绝对忠君报国,断断没有干过任何危害大明的坏事啊,更别提贪污受贿了!”

朱棣冷哼一声,厉声呵斥道:“好一句忠君报国。”

“既然如此,为何你的副手会收受贿赂呢?你就是这么带刑部的吗?”

朱棣顺势瞟了一眼刑部左侍郎马京,顿时怒火冲天,厉声喝道:“马京,你以为刚才朕没点到你,便是没有你的证据吗?朕给你一个认罪的机会,你倒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马京这时候方才晓得,现在不是刑部能不能给盐商们一个交代的时候了,而是自己都已经死到临头,他浑身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急忙磕头认错道:“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臣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收受贿赂的事情!陛下,臣知道错了!求您放臣一条生路吧!”

“放你一马?”朱棣冷笑,“若是你今日安然无恙地从这里出去,那么明年的盐课的时候,朕拿什么向太祖高皇帝交代?”

“臣知道错了!陛下饶命啊!”马京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认错。

朱棣皱眉,冷冰冰地吐出了三个字:“拖下去!”

马京吓破了胆子,拼命地喊道:“陛下,臣真的是冤枉的!臣只是受人蒙蔽才犯下此等错误的!”

马京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宦官架住了,想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两个宦官拖走。

一旁的刑部右侍郎李庆,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及早撇清了关系,否则现在也逃脱不了这一劫啊。

朱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三法司和户部、内阁的碰头会,就这么在冰冷到极点的气氛中结束了。

内阁只负责记录会议,而户部则是报告了姜星火的猜测,都察院的陈瑛负责公布调查结果。

从结果来看,最大获益人是陈瑛,他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清扫了黄信留下的那些御史,以及一些不服他的御史,基本掌控了都察院。

而刑部和都察院的削弱,对于负责复审的大理寺和新成立的审法寺,也是一个微妙的利好,毕竟之前刑部的权力太大,又太过强势。

一个虚弱的刑部,是所有人都需要的。

马京被投入诏狱,罢官后左侍郎的位置大约是要李庆来接任的,而新的侍郎到底会落入谁手,就成了各大势力争夺的焦点。

会后。

朱棣看着眼前被单独召见的李庆,平静地问道:“朕问你,你和内阁三杨是否私下有联系?”

李庆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臣和内阁众人只是泛泛之交。”

李庆当然知道皇帝的意思,皇帝问的不是他和内阁三杨有没有来往,而是他和大皇子有没有来往。

六部里,大皇子提拔了四个左侍郎,皇帝显然不希望他成为第五个。

对于其他的司法、立法部门来说,这时候的刑部显然越弱越好,但朱棣却只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收了刑部的立法权,撤换再提拔一批官员,让刑部彻底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中,才是最符合朱棣利益的决策。

“泛泛之交?”

朱棣微眯着眼睛,盯着李庆,说道:“既然是泛泛之交,那内阁之前怎么会替你说话?朕可是问了内阁对于刑部众人的评价。”

李庆连忙说道:“这个臣真的不知道,陛下,臣和内阁以及大皇子绝无任何私下联系,只有一些公务往来,仅此而已,绝无其他交集。”

朱棣脸色看起来阴晴变幻片刻,说道:“起来吧,朕信你,今日起你便是刑部的左侍郎了。”

“谢陛下。”

李庆欣喜道,他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朱棣在试探他,只希望自己的表现还不错,朱棣不要因此产生猜忌。

在李庆离开后,朱棣又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传令户部尚书夏原吉来见朕。”

“是,陛下!”太监躬身领命而退。不多时,一身绯袍的夏原吉,急匆匆地赶到了朱棣面前。

夏原吉进屋后,先是对朱棣行礼,随后说道:“臣户部尚书夏原吉,参见陛下。”

朱棣淡淡瞥了夏原吉一眼,说道:“爱卿免礼平身。”

说罢,朱棣指了指龙案上的奏折。

这是夏原吉的上书,主张在盐、茶等所有领域,全面推进税制改革,其中也包括之前姜星火在诏狱中提出的地税思路,针对地主士绅进一步征收继承税、分家税等等。

“太急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夏原吉站起来后,朱棣又道:“维喆,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非常器重你,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朕的苦衷,也清楚今天为什么召见你。”

夏原吉叹息一声,道:“陛下,您的苦衷微臣明白,可是微臣真的不想卷入庙堂争斗中,这份奏折,都是臣作为户部尚书,出于为国的考量。”

“朕也从未想过要让你卷入其中。”朱棣也有些无奈,他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改革税制,整顿钞法,清理盐茶......这些事情不是不该做,但总得一件一件来,国师想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夏原吉眉宇间透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陛下,这次的两淮盐场的事件反应出的问题,实在是太严峻了,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整个大明的财政可就完了......唉!”

他摇头长叹,似是在为大明惋惜。“这封奏折你拿回去吧,朕不留中了。”

“陛下恕罪。”听到这里,夏原吉连忙叩首,一脸的惭愧之色,他的神色,显然是给朱棣看的。

姜星火虽然没有自己出场,还在大明银行里工作,但却委托了夏原吉来做报告。

同时也计划好了,如果能进一步扩大两淮盐场事件的规模,那就借着这个机会,争取全面改革盐茶等专营商品的榷税。

但目前看来,这个目的显然没有达成,朱棣有他的顾虑,不愿意骤然加快改革的脚步,只同意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来。

随着改革进程的深入,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朱棣与姜星火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分歧,目前当然只是在行动步骤等问题上,称不上谁对谁错,怎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盐茶等事,盐是第一;天下盐场,两淮第一。”

朱棣的意思很清楚别的东西先不动,这次只动盐,而且只动两淮盐场。

事实上,这是由淮盐课税在大明财政收入中所占的重要地位决定的,按《明史

·食货·盐法》的记载,两淮作为明代最大盐区,光是洪武五年,开中法刚刚颁布施行的时候,就能够每年达到年产盐35.2万引,占全国116.1万引的30.32%,而且每年缴纳中枢的税额占全国的55.1%,远远高于其盐产量在全国所占的比重,是名副其实的盐业半壁江山。

而目前大明的外部局势确实比较恶劣,正在进行对安南的战争,同时帖木儿汗国的入侵就像是悬顶之剑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大明必须抢在这柄剑落下来之前,先把北面的蒙古人打疼,而后全力应对帖木儿。

正是基于这样的背景,国内的变法才必须稳妥,不能冒进不能造成大规模的变乱。

所以,朱棣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朱棣相信,姜星火和夏原吉,是能理解他的苦心的。

朱棣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夏原吉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唉!”看着夏原吉离去的背影,朱棣轻轻叹了口气。

夏原吉是个聪明人,也是他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如今在朝堂上的威势甚至比蹇义、茹瑺还要盛。

可惜,自从在诏狱里被姜星火的财政和税收学折服后,如今和姜星火是走的越来越近,这让作为皇帝的朱棣,感到了一丝警惕......这种警惕虽然还没有演变成猜忌,但终归是令人不安的。

不过不管怎么,朱棣想要完成他的伟业,就得搞钱,而且得搞很多钱,而不管是大皇子朱高炽,还是那些迂腐的文官,都没办法帮他搞钱。

只有姜星火、夏原吉这样他眼中的能臣干臣,才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代替他去跟士绅文官集团对着干,去撬动这些固有的利益集团的墙角,给他源源不断的搞钱。

所以,改革不能停下脚步。

朱棣虽然有作为皇帝再正常不过的一些对臣下的心思,但正如“君子论迹不论心”那般,必须的支持,他依旧痛快地给予了姜星火。

很快,一道圣旨从皇宫里传出,命国师姜星火全权负责盐法改革事宜,同时都察院、锦衣卫配合继续深挖两淮盐政贪腐.这道圣旨一出,一时间,又惊起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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