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排木楼梯约有一米五宽,人踩在上面吱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不过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二三十米远的舞台上。
一位穿着戏服的长袖花旦正在上面一唱一和,一人在诠释两个角色,恰好此时戏曲部分到了一个小高潮,花旦一甩衣袖,在上面翩翩起舞来。
两人的手电筒不约而同落在花旦身上,宛如两個聚光灯,只是那花旦的一张脸好似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雾中,只看得见对方戴着一副面壳,上面画满了惟妙惟肖的花纹,始终看不到正面。
花旦的声音优美中带着一丝凄冷,身姿美妙中带着一丝僵硬,二人却没感到半分美感。
而是分外的诡异。
换做一般人看到这一幕估计直接转头就走。
苏浩有诸多底牌,身边还有一位茅山传人,才表现得如此淡定和谨慎,同时还有一丝惊讶。
“如果这就是那位傀儡师的杰作的话,这种手法真是神乎其技叹为观止。”
旁边的风叔表现也是差不多。
在他心中,苏浩可是一位实力深藏不露低调谦虚的高手。
他甚至有心情来点评一下这名花旦的舞姿,“动作略微有些僵硬,缺少了灯光和配乐,即便如此,也值得一次票价了。”
苏浩问道:“风叔,你不是不懂粤剧吗?”
风叔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但我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
两人已顺着木制楼梯而下,发现这下面是一个小型的剧院,里面排着十多排座位,大约能同时容纳100多位看客的样子,中间和两边都有一处过道,整个小剧院呈现一个‘田’字型的拉长版。
这木制楼梯的位置正好在最右边的这一处过道中央,等于两人直接从剧院的腰部直插进来。
苏浩见舞台上的花旦舞完一曲后又开始咿呀咿呀的唱起《紫钗记》片段,已经开始没了耐心。
他来这里是为了搜索邪典下落,顺便驱魔捞一笔外快,可没有欣赏粤剧的心思,尤其是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
苏浩不动声色间开启法眼,眼中一轮金黄色小太阳升起,舞台还是那个舞台,剧院也还是那个剧院,可舞台上翩翩起舞的那名花旦……分明是一只低伏着身子,在原地不断转圈圈的人头蜘蛛身怪物。
确切地说,是一头类似蜘蛛的六足怪。
她脸上戴着一副特制的面具,完全遮挡住了上半张脸,将骨瘦嶙峋的下巴暴露出来,在肌肉堆砌而成的颈脖上方是一张森严的大嘴,上下颚之间夸张的分开,中间的间距约莫能塞进去一整块大馒头。
就好似一张嘴被人整个撕开了。
两排牙齿密密麻麻的合在一起,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至于整个身躯,除了一左一右的六条腿外,尾部竟然还插着五根竹竿,让苏浩反胃的是,蜘蛛怪的六条腿中,前面四条略短,后面两条长了一大截。
若再仔细一些,就能发现前两条腿是由竹子制成,中间两条腿仿佛是人的一双胳膊,最后的两条腿,则是一双人腿。
偏偏不管是哪一只脚,都被一股臃肿的肌肉包裹,仿佛发酵完的面团一般肿胀起来,带给人一种诡异的肌肉感。
这整个六足怪,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丑。
两个字——缝合怪。
人不像人,兽不像兽,极度不协调,几乎丑到爆。
先前的美感丝毫不在,除了诡异和惊悚外,苏浩似乎从这一头六足怪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潜在的灵敏和力量。
对方即便是在地上转圈圈,六条腿之间却看不出丝毫的异样和不协调,仿佛一只天生就长了六条腿的昆虫一般。
苏浩沉声问道:“风叔,一会若打起来,你有什么底牌吗?”
乾坤镜不能用,而这次也没有事先准备做法事的祭坛,除了风叔敏捷的身手外,苏浩想不出还有什么底牌。
不问一问,心中不安心。
风叔也收起了看戏的心思,小心的靠近苏浩,低声问道:“对方很厉害?是个什么怪物?”
他也知道此刻两人都处在对方的幻境中。
苏浩道:“这舞台上跳舞的哪里是什么花旦,分明是一头六足怪啊,蜘蛛不像蜘蛛,人不像人,一会打起来别的不知道,这六足怪的速度肯定不慢。”
风叔顿时从布袋中掏了一下,掏出一个墨斗。
墨斗这玩意是木匠手中的一种常用工具,用来画直线的,这上面的墨线被特殊炼制过,也算是一种驱邪工具,对付僵尸有奇效。
“那趁它现在还未发动,我先将陷阱布下来再说。”
风叔说干就干,低下头借着周边的桌椅布线起来。
苏浩继续提醒道:“万一对方不是僵尸呢?你这墨线也有用?”
风叔抬头回道:“我这墨线不仅能对付僵尸,也能对付阴魂啊,如果是阴魂那就更好了,我手中还有几张符箓,配上我的童子血更有奇效。”
“别看了,快来帮忙。”
苏浩放下盾牌,正准备上前帮忙,哪知他刚移动脚步,那舞台上的六足怪就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盯着他的方向。
苏浩立在原地不敢动了。
就在这时,上方的楼梯口出现了一阵阴冷的嘲讽声,“两位票友,好戏已落幕,你们是不是应该退场了?”
苏浩头也不回,自顾自的说道:“我应该称你为秀才呢,还是农夫呢,亦或者是何先生?”
在苏浩刚才下来的楼梯口出现了两个身影,正是他们先前进来的第二道走廊上看到的两具挂在铁丝上的人形木偶。
苏浩前面一直在想,这幻境是在何时发动的。
他们在第一道走廊上搜索外面的几间房屋时,并未在幻境的触动范围中,具体的证明就是搁在他双肩包中的两张相片,并不是被幻化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的实物。
当他缓步通过第二道走廊时,当时就多了一股时光变迁的感触,仿佛一下子向后倒退了20年。
如果说这第二道走廊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挂在走廊中间的那两具人偶。
既有些突兀,更有些引人注目。
现在看,那两具人偶分明是发动幻境的阵眼啊,同时也是监视外面动静的眼睛。
这其中还夹杂着苏浩对心中的两种推测的验证。
如果当年的花旦是被歌剧院的班主杀死的,必然会有怨气,见到两人时早扑上来了。
用排除法,如果是被傀儡师弄死的,肯定也有怨气,但大概率会受制于人啊,背后的主使者不发话,这六足怪怎敢主动攻击他们。
此刻,恰好验证了第二种推测。
当年的花旦分尸案,隐情背后的幕后凶手水落石出。
许是苏浩的这句话触动了对方,戏剧院大厅一阵黑气涌动,楼梯门口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你们也是为邪典来的?”
苏浩转过身抬起头,手电筒的光线落在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到两具人偶一前一后出现在楼梯口,前面的一具正是之前在第二道走廊见过的农夫,而藏在农夫身后的则是那名秀才。
在声音响起时,他看到秀才人偶的嘴巴还动了一下。
苏浩哈哈一笑,呸道:“邪典算什么东西?一个残篇罢了,充其量只是一个邪术,我身边这位,是茅山正宗道长,如今已150岁,据传茅山一脉的祖师爷都在地府为官,早已人间飞升,他今后也会飞升,而我则是人间判官转世,我的阳寿我自己写,这才是正统的长生法门,又怎么会看得上你手中的一个邪典残篇?”
反正吹牛逼嘛,苏浩也会。
这一套话术还是前世跟着资本家学的,算是画大饼的一种变通改良方式。
这句话出口后,就连风叔也一脸尴尬的看向苏浩,他什么时候150岁了?明明才40多岁好吧,只是长得着急了一点。
至于茅山正宗的长生之法也早已断了传承。
秀才人偶恼怒的出声道:“你放屁,这世上最接近长生的就是我手中的邪典,我知道你们不好对付,早先一直没出手对付你们,现在戏剧也看完了,请你们离开吧。”
苏浩冷哼一声,“我既然称自己为人间判官,那就代表阴间的案子我能管,人间的案子我也能管,当年的大富贵戏剧院花旦被人分尸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七十年过去了,也该水落石出了。”
“你就是当年的凶手吧?”
判官的称呼还是苏浩从之前五鬼口中打听到的。
此刻用起来正顺口。
“果然是为邪典来的,你说的这一切不过借口而已,也想骗我?你来之前难道没打听过,早先寻过来的那些所谓驱魔师的下场吗?”
“还有我前面这位农夫,他其实也姓何,还做过牙医呢,你们若不走,我顶多损失两具人偶,而你们,即便死了也会被我做成人偶驱使,这是我给你们留的最后一次机会。”
秀才的声音越来越阴损,话中的威胁意味呼之若出。
也有可能在虚张声势。
苏浩显然明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对方几次三番劝他们离开,摆明了是没有把握啊,否则直接灭了就是。
他们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
苏浩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那把杀猪刀,难道对方最先忌惮的是他的这把刀?
“是在走廊中经过他们身边时被看出来的吗?”
“风叔,动手。”
苏浩本来就没打算和他和谈,这次要没有风叔,下次他独自一个人是肯定不敢进来的。
“好。”
风叔当下将手中长枪在地上一按,整个人一个翻身落在木梯上,弓着身子向楼上的两具人偶冲去。
风叔一动,舞台上的那具六足怪也动了,直接从戏剧院中间的一条通道向苏浩冲来,原来二三十米的距离眨眼睛就被缩短了,出现在距离苏浩身前四五米的地方。
这一下将苏浩惊得目瞪口呆。
他慌忙弯腰举起盾牌。
随着六足怪的横冲直撞,原先被风叔安置好的几根墨线哗啦啦就被撞断了两根,六足怪最前面的一对前肢上的碎肉一个劲的往下掉,和墨线触碰的地方冒出了一阵白雾。
六足怪吃痛之下,一个翻身撞倒了好几排桌椅,从另一边又兜了回来。
苏浩沉腰扎下马步,将盾牌竖在身前,眨眼睛两人就撞在了一起。
这六足怪的身体重量至少也有100多斤,强大的冲击力将苏浩顶的向后退了好几步,好在盾牌一直没松手。
六足怪一顶之下未建功,狰狞的嘴巴绕过盾牌上方向苏浩咬过来,此时苏浩才看清这六足怪身上不仅夹杂着一股恶臭,酷似腐尸味,而且颈脖很长,有点像他小时候见过的一种昆虫螳螂。
颈脖转动之下,裹在上面的碎肉也在唰唰的往下落,就好像一位出来见网友的50岁老阿姨,脸上涂抹了一层粉。
而且对方的前肢也在试图绕过盾牌,朝苏浩身体胡乱的挥舞起来。
苏浩整个身体一沉,千算万算风叔竟然提前发动了攻击,而且选的还是楼上的两名人偶。
这三具人偶怪物看着都有实体,并不算违背两人先前的口头约定,苏浩心中郁闷的是,怎么看这六足怪都是里面最凶猛的。
莫非风叔以为上面有两头人偶,威胁力比下面这头更大?
此番也靠不了别人了,修炼谭腿后,苏浩不仅力气体力和反应速度增长了一大截,关键的是整个人的胆气和信心更足了。
他将身子继续向下一沉,用右腿膝盖顶住盾牌,空出一只手将杀猪刀握在手中,对着六足怪的一支前足就是一砍。
这杀猪刀上自带一股煞气,而且刀锋也算锋利,砍在对方用竹竿制成的前肢上一下子就建功了。
啪嗒一声,一条前肢断成半截掉了下来。
六足怪仿佛不知疼痛的仍旧向前猛顶,苏浩又如法炮制砍断了对方的另一支前肢。
就在他准备抡起杀猪刀剁向对方的头颅时,六足怪空洞的眼窝中闪过一丝惧色,噌的一下缩了回去,即便只剩下四条腿,跑动的速度依旧不慢,只是行动间似乎有些身体失衡,时不时的撞翻一排座椅。
苏浩看见那六足怪跌跌撞撞间跃到了墙壁上,噌噌噌的几下后消失在视线中。
苏浩不敢大意,拾起地上的手电筒找了一圈,尤其是屋顶方向,并未见到六足怪身影,这才看向楼梯口,上面的战况也已结束,风叔利用长枪的优势几下将两具竹子制成的人偶打的七零八落。
他捏着两个人偶脑袋跳下来,“阿浩,你没事吧?我就知道你对付得了这头六足怪,果然没看错你。”
苏浩摸了一下头上冷汗,有心想分辨,“我其实更喜欢躲在别人身后啊。”
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一句话,“那两人偶怎么了?”
风叔将手中的人偶头颅扔在地上,“被我打散架了,不过莪有预感,它们还在这里。”
苏浩用法眼看了一眼四周,笼罩在戏剧院的幻境仍在,这代表对方并未被消灭,充其量只是灭了对方的两个躯壳和一对前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