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金都城的夜空宛若白昼。
数不尽的各色流光,刺耳的破空喧嚣声,燥热而窒息的空气之中,充斥着湍急的灵力乱流,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淆味道,两支修士战阵,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正面交锋,厮杀在一处。
不断有修士从空中坠落,连同仍在喷溅灵气之花的飞剑一起,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个体的力量在这齐整而又杂乱的战阵之中,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
覆海门的修士战阵由十二名地级和六十八名玄级组成,飞剑杂色但尽数披着统一的藏蓝色袍服,排成翼状阵型,从西北方向直扑而来。御风宗则阵势更大,修士战阵由一百二十名修士组成,但地级仅有十名,玄级六十名,其余尽数为灵级修士,这些灵级修士多数被护在环形的战阵中央,操持远程或辅助技能,实则并不能算做修士战阵的一部分,但他们无论是袍服,还是飞剑,均同阵中的玄级修士并无区别,因为要照顾这些无法正常驾驭飞剑的灵级修士,他们的飞剑均拥有特殊的【降需】属性,故此牺牲了其他特性,移动速度变得缓慢而迟钝,好在金都城本就是御风宗的地盘,以逸待劳,空中修士甚多,在密匝的人群之中,飞剑的速度并不重要。
双方的战阵之中,均有阵法和法术加持类修士存在,各色恢弘的光芒此起彼伏,时而变阵,时而集火冲杀,漫天的法器乱舞,此起彼伏的金戈磕碰,数不尽的符箓如漫天花雨般片片洒落。
轰!
如同水泡般的金都城大阵之中,射出一道磨盘粗的赤红光线,那光线打入战阵之中,瞬间灭杀了两名玄级修士,而大阵的光芒也因此黯淡了少许,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发射。作为守方,可以充分利用金都城大阵的优势,然而作为战场的一部分,金都城此刻已经生灵涂炭,一片火海。覆海门的奸细正在城中作乱,更有闻着血腥而来,数量更多的亡命散修,借着两宗大战的混乱,趁火打劫,而御风宗此刻显然没有足够的修士来应对,仅能凭借修士店铺的守卫,各自为战,即便此战胜利,金都城也会大失元气,需要数年方能恢复昔日的繁盛。
御风宗掌门,伪天级修士许德扬伫立在战阵之后,任凭灵力乱流鼓动自己的青色袍服。他的表情无喜无悲,好似身在局外,他已经经营了御风宗一百二十五年,开土拓疆,直面生死的场合并不鲜见,但今日之战,规模之大,程度之惨烈,实乃宗门运势之争!
只是这小小覆海门,什么时候有了如此阵仗的修士战阵?这阵势,倒让他心中莫名慌乱。不,他从个别修士的战斗细节,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有些修士,甚至很多修士并非出自覆海门,这一刻,他嗅到了阴谋和赌徒的味道。
许德扬有自己的对手,战阵另一侧的覆海门新任掌门罗君集,一个叛乱者,一个许德扬并不知晓的伪天级修士,魏神道他打过交道,但对于眼前这位伪天级的手段,他多少有些陌生,可以说,罗君集是魏神道潜藏的杀手锏,只不过,这杀手锏先是伤害了他自己。
御风宗有两位伪天级,另一位乃凌家家主凌之云,此刻尚未出现在他的身侧,事情已经了然,凌家打算置身事外。覆海门虽然有两位伪天级,但被囚禁的魏神道,显然不会为罗君集而战,故此,今日的争斗,最后将在许德扬和罗君集之间决出胜负。
双方战阵中的修士均已经折损近半,但还未分出胜负。场中的趋势,对御风宗稍有不利,地级修士的数量,御风宗略有劣势,在修士不断折损,战阵合击的力量变得薄弱时,修士个人的实力,会渐渐凸显出来,那时,地级修士之间的实力对比,将影响整个战局。
凌家,凌家,凌家!
许德扬默念了这个名字数次,心中多有不甘,倘若凌家今日站在自己一方,两名伪天级对阵一名,胜败毫无悬念。自己平素还是过于提防凌家家主凌之云,导致他们并不欠自己什么情面,否则,有债必还的凌家,或许会站在自己一边。
不能再等了。
许德扬身上的气势陡然攀升,周身顿时凝结出层层晶莹剔透的冰环,那些冰环散发着刺骨酷寒的寒意,从他的脚下,快速延伸到大阵之中,将数名覆海门的玄级修士,瞬间冻结成冰雕一般,他的手中,霍然多了一把银白色的大斧,仅仅只是一挥,一道数丈长的月牙形光芒,直奔大阵之中。
覆海门掌门罗君集也不甘示弱,虽然他晋升伪天级的时日不及许德扬,但两人同为伪天级,自忖差距不大。他并未采取任何防御手段,而是双手各擎起一把长剑,一青一紫,前者在灵力灌注下微微震颤,晃出一道数丈长的青色宝剑虚影,后者在空中一甩,数十道紫光剑气,在他周围陡然浮现,冲天的气势,让阵中己方修士,为之一振。
疾!
罗君集一声喝令,数十道紫光剑气,如影随行,跟随青色长剑激发的光芒,直取大阵之中的数名修士,两人甫一动手,竟然均是奔着对方阵中修士冲杀而去,不仅是在相互试探手段,而且均有意破坏对方战阵,损伤对方的有生力量。
但许德扬玩不起。
余下之人,均是御风宗的精锐,他冷哼一声,身形便出现在军阵边缘,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宝伞,那伞盖上有五种颜色,他只是在其中土色的光芒上一拍,那伞便登时变大,无数的沙尘从上面抖落,又聚成把把小伞的模样,直奔那些游弋而来的紫气,同时,他手中已经抓了一把金黄色的花瓣,信手碾碎一颗四阶木系灵石,那花瓣因此快速长大,他随手抖落,不少花瓣便如被秋风吹落,粘连在每一把土色小伞之上。
每把小伞在挡住紫光的同时,护住了一名己方修士,残余的金黄色的花瓣,闪耀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己方修士身上,顿时激发出两层金光护罩,似有三阶到四阶符箓的强度,即便罗君集的青光宝剑虚影,在不断放射出水状的波纹攻击,也仅仅是破坏了一层护罩,溃散在薄弱的第二层护罩前,大多未能建功。
不过仍有几名修士运气很差,正如许德扬的冰环伤了几名修士一样,很快倒闭在阵前,减员不断发生,罗君集身形微动,向阵中前进了一里,抵近了许德扬,他手中的青紫宝剑合在一处,幻化为一柄更大的宝剑,那剑锋并不锐利,反而有一种荒古的镇压之意。
许德扬神情变得庄重。
他将宝伞拢起,手中多了两枚无法辨别种类的符箓,念诵间将符箓打在宝伞之上,那宝伞再度迎风张开,五色光芒杂糅在一起,看上去像一把花伞,在伞的尖端,一个身披彩衣的童子赫然浮现,那童子只是右手一指,五色花伞便如疾风般飞向对手。
咔!
虽然只是把伞,但与罗君集的宝剑磕碰间,竟然发出金铁撞击般的铮鸣,花伞之上,苍蓝的闪电,舞动的野火,从伞中陡然迸发,将罗君集的荒古宝剑包裹在内,似在疯狂破坏,但更像是在不断祭炼。
荒古宝剑发出一声铮鸣,在它周身,瞬间浮现出两道光芒,仍是一青一紫,那光芒之中,闪现出两道不算清晰的身影,它们冲进暴烈的雷电和炽热的火焰之中,不断的吸收其中的威能,并将其转化为浓郁的灵气,罗君集趁势甩出一道灵符,顿时狂风乱舞,驱散了这些不受他掌控的灵气,一时间,火焰和雷电,竟有偃旗息鼓的趋势。
破!
许德扬手中的大斧扔了出去,支援他的古怪杂色花伞,同时身形腾挪,出现在罗君集近前,擎起未能建功,被罗君集使用一枚玉符止住去势的大斧,体内灵气疯狂涌动,他的身体渐渐虚化,身上的宝甲光芒闪烁,似乎要与之融为一体。
嗯?
即使修为还未到可以幻化为原身的天级程度,也要勉力为之么?罗君集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你以为只有你会么?我的先祖血脉和法相并不比你的差!
罗君集退后数丈,甩出三道符箓,护紧荒古宝剑,身形同样虚化,同许德扬不同,他手中此时额外多了一把血色镰刀样的法器。
两人气势不断攀升,激荡的爆发气流,将附近仍在缠斗的修士尽数击退驱散,除却残余的地级修士,他们中的不少人,趁此机会掠到远处,开始划水,少数更是落在地上,开始收集之前修士坠落的法器。
两位伪天级掌门的战斗,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此时,战阵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没有直接参与其中的资格,仅有少数地级高段修士,仍在附近掠阵,避免自家掌门受到对方地级修士的骚扰。
许德扬的身形最早完成了变化,那是一名足有十丈高的蓝色巨人,那巨人粗手粗脚,手中一把造型诡异的银色大斧,正是以许德扬之前的法器为基础,幻化的新形态,那斧拥有两刃,分处两端,如水的灵动波光从斧身之上流淌而下,将巨人的身体整个浸润其中,让他的身形变得略微凝实,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巨人面目并不清晰,双臂和腹部,生有块块寒铁样的硬甲,荒蛮亘古的力量充斥其间。
古妖形态!
人群中有人识得这种变化,这巨人手擎之物,便是本命法器与他的法相融合所化,还未等众人看清,那巨人手中的大斧,已经猛然落下,正打在还在变化之中的罗君集身上。
罗君集身形一顿,幻化的身形受了一点影响,不过他的形态已经有了雏形,正是一只翅展达到十丈的苍鹰,同巨人模糊的面目类似,它的羽毛并不细致,像是胡乱涂抹拼凑的油彩,他身形一跃,浮在半空之中,血色镰刀化作无数的彤色尘埃,飞速积聚在这苍鹰的巨爪和喙部,一时间,那苍鹰多了许多残忍暴虐的意味。
看来我也要开始根据法相,尽早祭炼第二件本命法器了。覆海门一方的人群之中,一名地级中段修士心中默念道,他正要退出战团,找个地方好好端详一番,毕竟伪天级的争斗,对于他这个层次的修士来讲,属于珍贵无比的历练经验,何况,他一个身份都不能乱说的受雇修士,没必要为此间争斗拼命。
不料,对方一个不开眼的地级修士缠了过来,扔出两道乾坤圈,连破了他身侧的三道法盾,他不得不拼命躲闪,同时吼道:
“你是不是蠢!”
那修士一愣,身形竟然慢了三分,再看对手,已经逃遁到远处的阵中,一旦追击,反而可能会落入对方圈套,他叹了口气,正欲寻找新的目标,却突然感到周身灵气一滞,抬头观望,罗君集化作的苍鹰,已经伸出巨爪,向自己扑杀而来。
擦!
我只是个地级啊,他在空中就是一滚,脚下飞剑迸发出一道刺目的光芒,遮蔽了他的行迹,同时手中多了一把各色符箓,毫不疼惜的一股脑甩在自己身上,然而这远远不够,那护罩甫一生成,他就已经听到了噼啪的碎裂声,化作原始古妖形态的苍鹰,竟然有直接凭借蛮力,捏碎数道三阶符箓的力量。
咔!
正当他后悔冲的太靠前时,耳畔响起一声震颤灵魂的磕碰声,他不敢抬头望,知道定是许德扬出手护住自己,急速向下方掠去,不少玄级修士正在下方“寻宝”,此时也如鸟兽散,他刚冲向地面,就随之唤回飞剑,借着飞剑急速飞掠,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冲到对方阵中,他想趁此机会杀死几名对手。
啪!
身侧不止一枚三阶火爆符炸裂,将他的身形逼退了三分,再一看,正是方才骂自己蠢的那位修士,他心中怒意狂涌,再次冲了上去。
我叫你骂我!
已经熄了斗法之心的他,再次被打出了火气。
…………
江枫在早晨的浓雾之中,到达了潇亭城。
预想的到达时间,并未晚上多少,许是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兽船的速度比往常要快了三分,几人下了兽船,余小曼早已提前安排好了一切,便直奔下榻的客栈。
因为有晨雾,时间又早,潇亭城的街市上并没有什么人,不过兽船降落点附近,正好距离城门不远,江枫在高处,倒是隐隐绰绰看见了不少凡俗在城外等候。
这么多人要进城么?这乱石海附近的潇亭城,倒是比想象的繁华。江枫一安顿下来,就掏了一枚灵石,让客栈的伙计给自己说说,这潇亭城的近况。
“别提了,最近城里乱哄哄的,你这是在东区,西区乱着呢!”
“乱?为什么?”
“嘿,不少东南边跑过来的人,还有西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多有钱的修士家族都整家迁了过来,不少凡俗跟风,也往这边跑,你说这人是不是傻,你一个凡俗,跑到哪去不还是那样么?这下可好,我本来说再干一个月就换家店,结果现在城里没活的人那么多,掌柜的说,以后薪俸要减少一半,爱干不干,真是气死人了。”
这伙计说着说着,就不停的抱怨了起来,江枫只好又掏了一枚灵石,才止住这位话痨的抱怨,千恩万谢的帮江枫去准备早膳了。
看起来,早有人嗅到了战乱的气息,特别是与大人物有些关联的附属家族,谁也不傻,如果没有谋取功名的机会,都不会愿意当战争的牺牲品,乱石海边缘属于御风宗的东北部边境,气候又好,自然会吸引不少人丁过来,不过,西边也有人逃难至此,是什么缘故?御风宗西边就是覆海门,难不成与覆海门掌门魏神道被囚禁有关?
他正想着,余小曼却敲门进来。
“御风宗和覆海门,昨夜在金都城大战,各有死伤。”
“谁胜了?”
“据说是接近平手,御风宗损失更大,金都城已毁。”
也就是说,这流民还会增加?江枫不禁想起了方才客栈伙计的话,心中有了一些想法,却听余小曼说道:
“你在那荒城废墟,是不是见过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