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长春殿。
身穿明黄色龙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灰白相间,面容清癯,一脸疲倦,斜卧在龙榻上,漆黑浓眉如墨染,眉宇只见凝成川字,显然承受着如山的压力。
他便是大乾泰平帝姜祁玉。
在其身后,气质端庄娴淑徐贵妃正温柔的给泰平帝揉着太阳穴,一边说着家常话,为泰平帝分散着朝堂的注意力。
“今个,水儿拿回一本书,特别有意思,名为《西游记》,万岁爷或可看看闲书,跳出时局看时局。”
云鬓金钗,一袭雍容华美浅红色长裙,将徐贵妃衬托的更加风姿绰约、曲线玲珑,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那种岁月静好浸润下,成熟妩媚的古典韵味。
正说话间,一身青衣,头戴软脚幞头帽打扮的俏公子静宁公主若水蹦跳着回来,见到泰平帝,赶紧上前施礼。
“在家里,免了!”泰平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的书屋经营的如何?”
“父皇,孩儿签约了一本奇书,叫《西游记》,简直是旷世奇书,或许能赚些浮银。到时给父皇、母妃建一处避暑山庄。”
若水乖巧的上前捶肩,“父皇陛下要不要换下脑,看看?”
虽贵为帝王,泰平帝生活相当节俭,每顿不过六菜一汤,六年前大月山之变的战创至今尚未恢复,二十万精锐家眷的抚恤,堪称天文数字。
建二十万新军更是遥遥无期。
“哦?!拿来看看!”
每日的文山会海已让泰平帝练就了快速阅读、分析及判断力,看书极快。
但这二十回,依然看了半个时辰。
“有点意思……”泰平帝看完后问道,“第二本呢?如饮甘醇啊?!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话本,只会让大乾萎靡颓废!
我宁愿大乾上下,多看些这样有血性,有斗志的书。”
“父皇,这第一册才刚印刷出来!”若水为泰平帝捏肩捶背,“这个作者是个奇人呢?父皇可有兴趣听听?”
“奇人?!”泰平帝一愣!
“这本书的作者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看这本书,以为他是文人?事实上,他是武将,而且是一名儒将呢!”
“他的名叫贾蔷,曾在辽东边境,万军丛中取瓦剌王子首级……”
“等等……‘名将之花凋零月神山’,就是这个宁国公之后叫贾蔷的小英雄所为?”
泰平帝眉梢一挑,微微颔首道,“据说他仅有十六岁,一众将士为了策应他,死伤无数,但他能万军从中枭首王子,也算本事!
尽管那场战役大败,有这唯一的亮色,也说得过去!”
连贾蔷都不知,被刺杀的王子是瓦剌部落内定的太子,陨落之后,瓦剌内部乱了很久,这也给大乾带来了片刻的喘息之际。
“父皇……是说,因为有大军策应,他才枭首王子?”静宁公主凤眼圆睁。
“怎么?”泰平帝错愕。
“他是一人脱离军营,潜伏敌营整整七天,是趁着……”
弱水白腻的脸上微微一红,却不好说蛮熊王子正在享用大乾的甜点。
“老虎打盹的时候,他猫入大帐,先用机关弩射杀,然后用王子的蒙古弯刀割下了王子的脑袋,顺手,还救了一位郡主美人。
若非他进入及时,我大乾的一位郡主必受凌辱。”
“这么说,他斩首王子,和大军无关?”泰平帝面色一沉。
“据他说,当时他脱离了队伍,大军根本不知道他的行动。”
若水眉头微颦,眉宇之间浮上了淡淡的哀伤,继续道,“枭首了王子,原本大功一件,却遭到了瓦剌疯狂的报复。
边军重创,居然找了个极其可笑的理由,因为他单独行动,破坏了整个抗辽部署,差点将他送到瓦剌大营平息对方的怒火。
如果按大乾军功,斩杀敌将获得减等二级军爵,他起码是五品武官,却差点被宰了泄愤。”
泰平帝虽面若平湖,内心却巨浪翻腾,怒气冲天,胸前不可遏制的微微起伏。
“父皇陛下,他有一句话,让孩儿的眼泪差点掉出来!”
“他说了什么?”泰平帝脸色更是阴沉如水。
“他说,窝囊废边军干不过瓦剌,就知道窝里横,不但不奖励我,拿老子出气。
这可是让我滚烫的报国之心浇了个透心凉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原本,我应在边境杀敌,既然报国无门,老子气愤之下,不干了!
现在无需提着脑袋边境御敌。
在这帝京写书挣外快,存够了钱,多娶几房美人,左拥右抱,多美啊?!
再写一些滢词艳曲满足精致妇人久旷的寂寞,也为她们的日子装点一些亮色。”
“混账!”
泰平帝再也控制不住,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向案几!
无形的帝威涟漪般向四面荡开,殿内空气凝固,如同冰窖。
若水顿时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勿怒,儿臣知错了!”
泰平帝幽邃的眼神闪过一道精光,深深的吸了口气,面色稍缓:“起来吧!
这一巴掌,既不是对你,也不是对那贾蔷,而是对那窝囊废边军。
居然敢合伙欺君?干不过敌酋,窝里横却不手软。
这样一个热血少年,一个军中明日之花,却被这些蛆虫糟蹋了,硬生生要将他变为精致的利己主义。
也难怪他能写出《西游记》,不畏强权,大闹天宫,他是在抒发愤懑啊?!”
“父皇不生气了?!”
弱水见此,顿时喜上眉梢,眼珠一转道,上前乖巧给泰平帝锤着肩膀,“父皇,儿臣想组建一个亲兵团。
他是宁国府正玄孙,却被撵出府了,家世清清白白,孩儿想让他当我亲卫团的头,行不?”
所谓亲兵团,也就是随身锦衣卫侍卫,编制也就是十人左右。
“他知道你的身份?”泰平帝面色一沉。
“未曾!孩儿在外,都是男儿家打扮!除了书屋掌柜,无人知道孩儿身份!”
“很好!”
泰平帝也不看书了,兴致盎然道,“他还对你说了什么,细细的说于父皇听!”
若水将贾蔷对时局的分析以及现状的不满说了一遍,中间过程,泰平帝始终安静的听着,表情却阴晴不定。
“根源在腐肉,打苍蝇何用?……透过迷雾直抵本质,一针见血,如此赤子之心,少有啊?!”
直到若水说完,泰平帝一声感慨。
“秉忠,拟旨!”
“遵旨!”角落中闪出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神态毕恭毕敬。
原书中,贾元春封妃后省亲,便是夏守忠陪同,也不是个好鸟,蕴含着‘下手重’之意。
……
“父皇?”若水听到泰平帝的旨意,不禁失声道,“此举,不是撕下了边军的……伪装?”
尽管,奖励很少,但背后的意义非凡,甚至隐含着,皇帝已然知晓,还要护着这个好苗子。
而且,有了此军功,只要苗子正,也为下一步提拔埋下了伏笔。
甚至,下旨方式也不伦不类,居然是从后宫下旨,完全不走三省六部。八壹中文網
“嗬荷……”泰平帝满脸荡起阴森的笑意,“朕,就是要狂打他们的脸!
随即脸色和蔼道,“对了,你的侍卫团,也应该是女护卫,他做头子,多有不便!”
“父皇……”若水娇声道,“孩儿一身男儿打扮,带一群女侍卫是怎么回事嘛?”
“后日我正好要去猎场,你把他约上,我微服去见见这个小子,然后再做决定!记住,我们的身份都要保密!”
“儿臣遵旨!”垂首的若水,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