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八月底,车站就会出现大批的学生,都是开学的,夹杂着部分返程的民工。
之后就轮到大一新生报道,尽管跟开学的那一波错开了时间,还是一样很拥挤,也依旧有民工们疲于生计的身影,他们慢慢的返程,想在家里多待几天,可不就撞上了新生报道。
今年也不例外。
报道是大事儿,极少数学生自己去,大多都是爸妈陪着,觉得这次的经历很宝贵,很有纪念意义,也怕孩子慌张,怕孩子觉得别的同学都有家人陪,自己一个人,心里会自卑。
反正就是爸妈各种的胡思乱想,比孩子还慌。
有些送孩子的更是全家出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跟着,阵势很大。
曲向向总是听别人说报道当天怎么怎么乱,亲眼所见才知道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本来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振明以外的城市,一切都很新鲜,兴奋的睡不着觉,天没亮就爬起来了,看了回振明的日出。
上午焦躁,下午接着焦躁,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在家周围的巷子里骑车瞎转悠,一直转到动身去车站。
现在站在候车厅的入口处,她整个人都很迷茫,不知所措。
人太多了,乌压压一大片,里外都是,行李箱蛇皮袋大白桶什么的,堆放的乱七八糟。
陆续喊了两声,曲向向都没反应,喊第三声她才转头,“啊?”
他把她往自己身边拉拉,低声在她耳边说,“去买杂志。”
曲向向转头说,“叔,我跟陆续出去一下。”
“去吧,箱子就放这里,我看着。”梁建兵叮嘱道,“你俩走路别撞到人,兜里的东西捂好点。”
一旁捣鼓手机的梁正说,“给我买几包辣条。”
梁建兵把脸一板,“你痘都长背上了,还吃辣条?”
梁正伸出三根手指,“三包,要顶辣的。”
“……”
曲向向跟陆续买了报纸,杂志,还有些吃的,俩人没立刻回候车厅,就在外面待着。
其实也没什么地儿待,只能靠墙站在角落里。
曲向向穿的运动服,从头到脚一身新,就连扎头发的皮筋都是才买的,出门前兴高采烈的像是春游的小学生。
这会儿她的热情正在被嘈杂的环境淹没,一半都剩不到了,想回家,回小巷里。
陆续拧了瓶汽水给她,“喝两口。”
“我的胃有点难受。”曲向向把汽水接过来,抿抿嘴说,“我感觉我这次会晕车。”
陆续说,“别太紧张。”
曲向向抱着汽水瓶,眼珠子转这转那,她有种自己得了人群密集症的错觉,头晕,反胃,恶心,后背发凉,头皮麻麻的,浑身都不对劲。
一种熟悉又糟糕的感觉突如其来,曲向向的眼皮直跳,“陆续,我想去厕所。”
陆续带她去了。
等了很久才看她出来,皱着一张脸,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陆续大步过去,“怎么了?”
曲向向一言难尽的摆摆手,我不能跟你说,我来那个了,惨的要死。
陆续盯着女孩没多少血色的脸,想到了什么,耳根微红,他让她在原地等自己,走几步不放心的回来,拉了她的手,带她去打热水。
曲向向喝了口热水,看电梯口那里不断涌进来的乘客们,“我们是几点的车?”
陆续把她沉甸甸的背包拿下来,自己拎在手里,“五点四十。”
曲向向看看手表,还有半小时,应该快检票了,“那几点到来着?”
陆续说,“明早六点多。”
曲向向一脸生无可恋的想,人生头一回坐火车,长途车,十三个小时,还来了那个,一路相随。
我的妈,我这次其实不是去学校报道,是历劫吧?
排队检票的时候,王成功跟徐良两家人才匆匆忙忙赶过来,大包小包的,跑的够呛。
一通简单的寒暄就加入排队的队伍。
王成功那学校报道早两天,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他就为了跟大家同路。
从检票到上车,曲向向都是懵的,她全程被陆续拉着,等她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新买的球鞋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了好几块鞋印。
不光如此,头发还散了,不清楚是不小心在哪个东西上面勾到的。
车厢里有好多无座的,就在过道上挤着,人挤着人,脚后跟挨着脚尖。
有的甚至成了夹心饼干里面的那块奶油,腾空站着,放眼望去,一个个的就像串烧。
上个厕所接个水比翻山越岭还难。
曲向向对补卧铺这个事不抱任何希望了,就这情况,能买到硬座已经是撞了大运。
她瘫在里面,挨着车壁,绝望的望了望那些个人头,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了眼睛,想快点睡着,睡醒了说不定就要到了。
陆续跟她坐在一起,二人坐,刚刚好,但是他靠着过道的那边挨过来几个人,紧扒着椅背。
有个还往两排座位间放腿的地儿站,强行挤过来的。
本来腿就放不好,还挤进来个人,陆续的面色极冷。
以他为中心,一股子低气压往四周扩散,瞬间笼罩了这两排座位。
不论是挤到座位中间的那位,还是紧扒着椅背又挤又吵的几人,都不自觉的往旁边挪,离他远了点。
对面的梁建兵看得心里一突,他偷偷跟儿子眼神交流,陆续这孩子平时脾气不是挺好的吗?现在怎么看着怪凶的?
梁正嘁了声,好个屁,你看到的都是他跟你闺女在一起的时候。
其他时候就这么凶,一副吊样。
梁建兵再看看,还是凶,他继续给儿子使眼色,再过个几年,陆续这孩子的气场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向向能镇得住吗?
要是镇不住了,那怎么办?
梁正给他爸一个眼神,镇不住就黄了呗。
梁建兵操心的想了会儿,他打开小板桌上的袋子,拿出一个八宝粥递过去,“小续,给你这个。”
陆续伸手去接,“谢谢叔。”
梁建兵要喊闺女,话到嘴边就听他说,“向向不舒服。”
“不舒服啊,怎么了?”梁建兵紧张的问,“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陆续的面上有些许不自然,“就不舒服。”
梁建兵没反应过来,还是儿子拐了他一下,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那,那让她睡觉。”
梁正玩着手机上的贪吃蛇游戏,用只有他爸能听到的音量说,“爸,你能换个称呼吗?小续听着跟小婿一个样,我起鸡皮疙瘩。”
梁建兵当没听见。
他们是三人座,最边上靠着过道的大叔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把他们几个看了一遍,开始跟梁建兵唠嗑。
中年人有中年人的话题。
车厢里处于随时都会被挤爆的状态,王成功跟徐良都没法过来聊天,只能各坐各的。
一站一站的停,一站一站的开,人下去一批,上来一批。
到了后半夜,车厢里还是有很多人在站着,脚后跟生疼,小腿酸痛,精力不行了,说话没力气了,就毫无形象的随便找个地儿一靠,硬生生的靠意念强撑着等天亮。
曲向向坐不住了,脸苍白苍白的,一头的冷汗,陆续让她躺在座位上面,她实在是腰酸的快要断掉了,就没说什么的躺了下来。
陆续脱了外套搭在她身上,自己站在旁边,倚着座位。
王成功跟徐良前后来喊他,让他去过去坐,他摇头,不去,就守在旁边。
周围站着的女生们羡慕的想哭,又帅又暖,是别人的。
凌晨四点多,王成功要带着爸妈提前两站下车,他两手一左一右撑着椅背,跟小伙伴们告别。
走了啊。
走吧走吧。
真走了啊。
赶紧的。
大家伙都常联系啊。
联系个屁,你进的军校,还不知道管的多严。
别说了,说的我都后悔了。
走吧你,再不走车就要开了。
王成功拉着行李箱一路喊“借过”,高瘦的身影很灵活的下了车,站在外面大力挥手。
车里的也在跟他挥手,军校管理森严,一切军事化,祝你好运啊我的好朋友。
距离到站不到半小时的时候,曲向向满脸的纠结,她想去上厕所,也必须去一趟,不然下车绝对哗啦一路,完蛋。
可是她不敢站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弄到裤子上,座位上究竟什么情况她一无所知,屁股都坐麻了,失去了知觉。
而且她坐一晚上了,起来的那一瞬间肯定会崩。
曲向向隔一两分钟看一次手表。
陆续低声说,“你先起来。”
曲向向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在他的鼓励下慢吞吞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陆续的余光扫扫座位,扫扫她的裤子,对她摇摇头。
曲向向松口气,她快速背上背包,绷着身子疾走的穿过车厢,进了卫生间。
到站后,所有人拖拖拉拉的往出口方向走。
这会儿天已大亮,b市秋天的清晨凉飕飕的,很多学校的校车都停在车站外面。
学长学姐把鲜艳的横幅拉得老长,生怕学妹学弟们看不到。
“我南边,良子跟我一个方向,你们三北边。”八壹中文網
梁正独自提着行李箱,步子懒散的上了体大的校车,不带走一片云彩似的潇洒。
徐良跟他爸妈后脚也走了。
曲向向深吸一口b市的空气,抹了抹黏在额头的发丝,“叔,陆续,我们也走吧。”
肚子疼的厉害,她现在就想快点办好手续,快点有个地方躺下来。
陆续下意识牵她的手,她也下意识的用力扣住。
后面的梁建兵咳了声。
曲向向跟陆续默默的把手松开了。
八点左右,曲向向三人在食堂里吃了早饭,准备去办报到手续,至于逛学校,晚点再说吧。
走了没多远,陆续找地儿上厕所去了,曲向向跟梁叔站在原地等他。
不多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很亲切的笑着问,“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曲向向看了看他挂在身前的牌子,“数学系。”
男生的眼里露出明显的惊讶,“那学妹你是高考型选手还是竞赛型选手?”
他挠了挠后脑勺,“高考型就是通过正常的高考被录取的,竞赛型就是带牌子进来的,不知道学妹是哪一种?”
曲向向抿抿嘴角,没出声。
梁建兵没克制住作为一个家长的自豪心理,“她是带牌子的,金牌。”
男生瞧了瞧学妹的娃娃脸,心想这一届的数院竟然有这么软的新生,不知道能靠自己的天赋扛住几波腥风血雨,“啊对了,忘了说,我是计算机系的,大二。”
说着就拽了下身前的牌子,“我带你们去报到吧,就在体育馆那边。”
曲向向说,“我朋友还没过来。”
“没关系,等会儿好了。”
男生快速发短信给宿舍一数学系的哥们,短信刚发完,还没点发送,后面就伸过来一只手,亲密的帮学妹理了理衣领。
“……”
敢情学妹有男朋友啊。
他的视线不断上移,打量打量学弟那张脸,而且挑战性还这么的……高。
见学弟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机屏幕上面,男生下意识一看,顿时满脸黑线。
短信的内容是:报到处有你一学妹,杏仁眼樱桃嘴超可口,速来!
男生投过去一个尴尬的眼神,学弟,其实我想打的不是可口,是可爱,纯属手误。
陆续的眼神冰冷。
男生抽着嘴角把短信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