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回到了家里。
我以为我和老太婆会有场恶战,比如她把门反锁了,比如我怎么敲也敲不开,比如她把我房间的窗户也关上了,我没办法从窗口跳进去。那么我就可以扯开嗓门大喊大叫或是用门边的垃圾桶来擂门。因为我的精神实在是太好了,我毫无困意,就想闹腾点事情出来。
可惜事实却不是这样,我用钥匙很轻易地打开了门。
我溜进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我没有去洗澡,我舍不得洗,我愿意我的身上,留着我爱的人的味道,郊外夜晚的味道,我们一起抽过的红双喜的味道以及……爱情的味道。
我睡了半天都没有睡着,于是我坐起身来,用圆珠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我一定要让他幸福。
我把圆珠笔含在嘴里,像含香烟一样,满意地看着我并不漂亮的字。
这是我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我将为此奋不顾身。于是我在半夜三点的时候给许弋发了一条三个字的短消息:忘记我。
发完后,我把手机扔到一旁,倒头睡着了。
清晨六点的时候我奇怪地醒来,习惯性地看手机,上面有许弋的回言,他说:我爱你一生,吧啦。
一生?
那就让他当我死了吧。
我和许弋分手的事很快就闹得全城皆之。
有一天,许弋来到“算了”酒吧,一个人要了十瓶啤酒,坐在那里慢慢地喝。他并没有说要找我,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出现。
因为好多天了,发完那条短消息后,我一直没有理他。我愿意他早些明白,这只是一个阴谋,他早日脱离苦海,我心中的罪恶感会少一些。
我其实一直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但他并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那晚,据说他喝得烂醉如泥,他的妈妈和他的爸爸一起来酒吧拖走了他。他不肯,摔坏了所有的啤酒瓶,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手抓着酒吧的门久久不愿意松开。
而那晚,我整晚都和张漾在一起,我对酒吧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我把手机关了,门反锁了,灯熄了,黑暗中我们彼此的探索让我像火山一样地爆发,又熄灭,从希望到绝望,从绝望到重生,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他走了后,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月光冷冷地照着我暗红色花纹的睡裙,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决定要为张漾生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开始从我心里冒出来后我就再也无法将它按捺下去。我用了很多的时间来考虑我将为此付出的代价,比如退学,比如被万众唾弃,比如成为某小报或电视台的反面女主角……但其实这些考虑都是白费心机,因为我心里清楚,我是一个疯狂且执着的人,为了这个念头,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不顾一切。
妈妈就在这时候打来电话,她说她已经办好了所有的手续,会接我出去。
我拿着电话愣了很久,这是我曾经非常盼望的事情,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时候,我在夜里抱着枕头哭,那时候的我脆弱敏感,对一切的东西充满依赖。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吧啦了。
我是我自己,谁也没法改变我。
“不去。”我说。
她在那边叹息:“爸爸妈妈会尽力补偿这些年欠你的。”
“你们死了这条心,永无可能。”
“吧啦。”妈妈说,“等你长大了,你会明白我们大人的苦处……”
“我早已经长大了。”
“也许是吧,”妈妈说,“你可以恨我们,但是我们一样会爱你,替你考虑你的将来。你准备好,我下个月就回国。”
我的博士母亲。
我跟她没法比,她的涵养,她的美丽,她永远的不动声色。她为了理想可以抛弃一切的一切,甚至自己最亲爱的孩子。
我不会这样。
我会做一个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母亲,让张漾的母亲看看,让我的母亲看看。让所有失败的母亲在我面前黯淡无光。
所谓心想事成,很快,我开始发现了我自己的不对劲。
我去药店买了一张蓝色的纸片,据说可以测试结果。我躲在卫生间里,看着那一片蓝色中的红色标记慢慢凸现,微笑。
我在网吧里浏览一些网站,想要了解更多关于“生孩子”的程序和有关的知识的时候,黑人站到了我的身后,他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肩上,说:“要不要一起来玩游戏?我的剑士到了九十九级,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冷冷地说:“请把你的手拿开。”
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天中那小子玩完了。”
我站起身来,把椅子一推:“那你也得知道,我早跟你玩完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厚着脸皮说。
我绕过他往网吧外面走,他一直跟着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对着网吧老板朝后面甩甩头,黑人乖乖地拿出他的卡来替我刷帐,我扬长而去。
在街的对面,有个卖豆腐脑的,我饿了,于是我走过去要了一碗豆腐脑。我跟小老板说要多放一些辣椒,我真的是饿了,蹲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吃,黑人就站在那里看我吃。我眼睛瞄着他,心里想着我亲爱的,他此时正在上课,我感到骄傲,我的亲爱的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我还记得他那天晚上是如何紧紧地抱着我,用发誓一样的声音告诉我,他一定要考上清华。
然后他说:“到时候我带你到北京,我们远远地离开这里。”
这真是一个让我颤栗的梦想。是真的,我一想到它,就浑身兴奋得发抖。
“你在发抖。”黑人说,“现在是冬天了,你不应该穿这么少,要不我们去青年广场,我给你买件衣服。”
我转过身看着他,不说话。他的表情开始显得有些慌乱,我还是不说话。
黑人提了提他的裤子,又抽了抽鼻子,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痞子样说:“我会继续坚持下去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走就走,瞧就瞧。
于是我走了。
他没有跟上来。
我绕过街角,用手机给张漾发了一个短消息,告诉他我想他想到心都疼了。原谅我用这么文绉绉的语言,因为我这的的确确是有感而发。发完这个短消息后,我回到了家里,老太婆又纠集了一大帮人在我家打麻将,我从客厅里绕回我的房间,没有人一个注意到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把自己放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把眼睛睁开后,我看到了他,他还是戴着那顶帅气的鸭舌帽,不过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敲我的窗户。
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把窗户打开,放他进来。
他哈了哈气:“真冷,我站半天了,才把你敲醒。”
“对不起。”我说,“我睡着了。”
“大白天地睡觉,我真服了你。”他说。
“我当然要睡。”我拍拍肚子说,“我现在要好好保养。”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
我坐到床上,拍拍身边的床单说:“来,坐下。”
张漾指指外面。
我说:“放心吧,现在只要是天不塌下来,外面的人都不会理的。”
张漾坐到我身边,搂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一接到你短消息我就跟老师撒了个谎请假出来了,我可不能让你心疼,你说是不是?”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就疼了,是幸福的那种疼。比真疼还让人架不住。
“等你高考完,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说。
他想了一下:“我一定要考上清华,吧啦,你陪我去北京吗?我喜欢北京。”
“好的。”我说,“我陪你去,你读书,我跟儿子等你放学。”
他说:“别胡说八道。”
我拍拍肚子说:“我想生下他来。”
他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没事的。”我说,“我一定会养活他,让他过好日子。”
他把我的脸掰过去,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这个喜欢撒谎的坏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上来挠我的痒痒,我嘻嘻哈哈地躲,怕外屋的人听见,不敢出太大的声音。张漾把嘴咧着,一幅阴谋得逞的得意样儿。就在这时,我的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我用力地推开他,疾步跑到卫生间,吐了。
等我吐完,回过头,我看到了站在门边的张漾。
他又把他的帽子戴起来了,用一种让我害怕的语气问我:“是不是真的?”
我用玻璃杯装了一大杯水漱口。
他说:“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真的?”
我把嘴里的水吐掉,清晰地答:“是。”
他走过来,捏着我的下巴说:“你去给我弄掉他。”
“亲爱的,”我抱住他说,“让我替你生个孩子,你放心,我有本事养活他。”
他推开我,用一根手指指着我说:“我只跟你说一次,弄掉他,记住,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好。”我低下头说。
“乖。”他伸出手,快速地抚摸了一下我的长发,短促地说:“我要回学校上课去了,咱们随时短信联系。”
“张漾!”我伸出手拉住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能见的时候自然会见。这些钱你拿着,我就这么多,不够你自己想办法,要是借的话我下个月拿了零花钱替你还。”他说完这话,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到床单上。酷酷地转身,熟门熟路地翻出窗户,不见了。
我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坐下。
那些钱,一共是三百零三十三块。
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
我看到床单上那个淡淡的痕迹还在,那是一个永远都抹不掉的记忆,我不后悔,无论如何疯狂,我都不会后悔。
我在心里说:张漾,亲爱的,对不起,吧啦这一次不会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