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正在看电视。
恶俗的电视剧,他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在吃一碗面条,同样津津有味。
说实在的,很多的时候,我很佩服他,他总是能在正常人都无法忍受的平庸之中巧妙地享受他到自己的生活乐趣且安于天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本事。
虽然我是他的儿子,但从我懂事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永远都记得我七岁那一年,他的哥哥也就是我大伯来到我家里,那天我们父子也在吃面条,大伯的手里拎了一袋糖果,递到我的手里。我没有接。他把面前的碗一推,示意我进里屋,我进去了,不过耳朵贴着门,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得很小声,我的耳朵根都贴疼了,啥也没听见。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大伯的一声大吼:“张立德,你他妈到底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你是个孬种,连老婆都让给别人的孬种!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有出息!”
外面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我把门拉开一点点,从门缝里,看到我的父亲,他并没有跟我的大伯吵架,而是把脸埋到手掌心里,他在哭泣。
我从屋内冲了出去,我想寻找一个可以出气的东西,但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我试图把大伯替我买的一大口袋糖扔到门外去,但我没成功,塑料袋散了,糖滚得满屋都是,我喘着气指着大门对我大伯说:“你走,你离开!”
我大伯先是有些惊讶,然后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说:“有脾气是好样的,记住,长大后不要跟你爸爸一个样!”说完,他走了。
这以后,我都没有见过我大伯,据说他在上海做生意发了财,但那只是据说,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命运都与我们无关。就是这样的,亲情淡漠到极致的时候,同胞兄弟甚至远不如一个陌生人。
“饿了吗?”见我回家,他抬起头问我。
“不饿。”我说。
“你要买的东西替你买回来了,你去看看还差些什么,北京的天气不像这里,秋天就开始要冷了,你多带点厚的衣服,不要怕拿。”
“噢。”我说。
“你的手机关了是吧?蒋皎妈妈打过电话来,让你回一个过去。”
我进了我自己的屋,倒到床上,闭上眼睛。去他妈的蒋皎王皎还是罗皎,此时此刻,我只想睡觉。
过了一会儿,他来敲我的门。
我问:“有啥事?”
他推门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红色的人民币对我说:“这里是六千元,你知道的,我就这么多,其它的,你自己想办法。”
“放那里吧。”我说。
他把钱放到我的书桌上,出去了。
我当然知道的,三年前,他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下岗了。现在,他在蒋皎父亲的一家公司干点杂活,维持他自己的生计。能拿出这六千块,倒真是我没有想到的。
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的耻辱。
我把钱一把扫到地上,睡觉。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