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我要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店,又换了我的电话卡。
其实我也不用怕什么,但其实,我也怕着什么。所以,换了也好。
这世界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呢,还是那句话,现世安稳,才是最好。
我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发现宿舍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睛看着我,我摸摸我自己的脸说:“我怎么了?”
“你……不是在丽江出事了吗?”
“我……出事?”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让我去问琳。
我飞奔到图书馆,琳站在借书台里面正在借书给别人,看到我的出现,她从借书台里冲出来,抱住我上上下下地看:“你没事吧,没事吧,李珥?你把我吓死了。”
“怎么了?”我说。
“许弋说你在丽江出了车祸,病危。难道不是真的?”
我的脑子轰轰做响。好半天我才问出来:“你借了他多少钱?”
“七千块。”琳说,“我全部的积蓄。”
我抱住琳,全身发抖。
我决定去找许弋。我要跟他说个清楚。我又坐了很长时间的地铁,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去了他们学校。我一路上都在想,等我见到他,我应该如何跟他说,面对自己深深爱过的人,责备的话要如何才能说出口,但我实在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我在他们校门口看到许弋,他站在那里等我,初夏的风轻轻地吹着,吹动他额前的头发,他的样子让我心碎。
他看到我,并没有主动走近。我如做梦一般地走近他,他伸出手来抱我。我把他推开,他继续来抱,我高声让他滚,他抱住我,眼泪流下来,他说:“李珥你别这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很痛苦。”
“你到底怎么了?”我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我爸爸出狱了。他说他是被别人冤枉的。他整天缠着我,我真的很烦啊,你知道不知道,李珥,我想你,你不要离开我。我天天都在想你。”
我的心在瞬间又软了,在长时间出炉的棉花糖,在空气里萎缩,消失。
“他出来后没工作,我很累,真的很累。”许弋抱住我不放,“李珥,我知道就你对我最好,我现在终于明白。”
我轻轻推开他:“别这样,这是在学校门口,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好吗?”
“好的。”他的眼睛里放出光来。
我和他去了学校附近的那个公园,我们曾在那里一起看过书嘻笑过的石头长椅,只是过去我坚守的感觉早已不复存在,并且我知道,它们永远不会再重来。
“为什么要骗琳?”我单刀直入地问他。
“还不是因为我爸爸。”他说,“他到上海来找我,他想留在上海工作,他的那些老朋友都不理他,他一无所获,后来,被车撞了,小腿骨折,住在医院里,需要一大笔钱,我筹不到,我没办法……”
“够了!”我根本就不相信他所说的,我打断他,“你编的故事可以演电视剧了。许弋,你知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什么吗,就是谎言!谎言!”
他的脸色苍白着:“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我咬咬牙说:“是的。”
他忽然笑了一下说:“那样也好,你也不会痛苦了。”
我继续咬咬牙说:“是的,我不会。”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园。
接下来的日子,我注定依然忙碌。除了应付学业之外,就是赚钱,赚钱。我甚至到一家报社去替人家做兼职的记者,拿五十块一千字的稿费,只要有钱,我都不拒绝。
我要早点把琳的钱还掉。
至于许弋,我弄不明白到底是我欠他还是他欠我,我们之间,也许永远都还不清,换个角度来说,也永远都两不相欠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那个暑假我也没有回家。琳陪着我,我们整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是也真的非常的忙,有一天,我回到宿舍里,发现宿舍的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耳朵,是我,我到上海了,回来电我。”
下面是他的电话号码。
我把那个号码捏在手里,睡了一个晚上。
我终究还是没有电他。
我在心里揣测着他的失望,偷偷地哭了。
琳开始在一家报社实习,每天回来跟我说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一天我正在替我的学生讲解一首古诗的时候她在人潮涌挤的街头给我打电话,她的周围很吵,我听不清她说什么,我说:“琳,你可不可以大声一点呢?”
“我已经很大声了。”琳说,“你猜我看见了谁?”
“汤姆克鲁斯?”
琳咯咯地笑起来:“是你们家许帅。”
我半天不吱声,他早就不是我家的许帅了。
“不过我没叫他,上次的事情总是有些尴尬啦。”琳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能误会他了,他应该没撒谎,我看到他扶着一个人进了医院里面,那个人的腿还没有完全康复,应该是他的爸爸。因为他们长得好像啊……”
我的耳朵又失灵了,我又听不清琳在说些什么了。
琳看到许弋的当天晚上,我又去了许弋的学校。
他不在学校。
我去女生宿舍找到那个短头发的女生。请求她告诉我许弋在哪里,她问我:“你确定要找许帅吗?”
我说:“是的。”
她说:“那么好吧,我带你去。”
我和她一起走出校门。走到附近的居民小区,很深很深的弄堂,很旧很旧的房子,一直走到最里面,我的脚都走疼的时候,短发女生指着前面的一扇门对我说:“去吧,他应该在里面的。”然后她转身走了。
暗红色的门,门框和锁都显得很旧,我敲门,是许弋来开的。他看着我,眼神诧异。然后他没有理我,而我径自转身进了厨房,去灌开水。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方桌旁,前面放着一个茶杯。很礼貌地冲我微笑。他的脚放在桌下,我看不见。但我已经毫不怀疑。
我跟到厨房,许弋背对着我,正在往水瓶里加水。
“许弋。”我喊他,嗓子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你走吧。”许弋把水瓶拎起来放到灶台上说,“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环住了他。把脸贴到他的背上,我感觉他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转过身子来,推开了我。
八月的天,因为他的泠漠,我感觉冷得不可开交。
“你走吧。”他说,“你不要再来,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许弋,”我终于能发声,“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不用说了。”他说,“李珥,我想过了,我们不适合,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根本就不能谈什么恋爱。我很累,你让轻松一些,好不好?”
“你真的很累吗?”我说,“和我在一起?”
“是的。”他毅然决然地说,“你让我不能忘掉过去。”
“许弋,”我说,“你公平一点。”
许弋冷笑着说:“那谁对我公平呢?算了吧,不要跟我说这些,你走了,是最好。”说完,他转过身去,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我绝望地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他爸爸的声音:“许弋,不留同学在这里吃点夜宵吗?”
“不用了。”许弋说。
我快步走出了他家的门,没有回头,甚至很没礼貌地没有跟他爸爸说再见。我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最后一班地铁已经没有了,我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我跑到那个曾经和许弋一起去过的小公园,那个石头的长椅还在那里,在黑夜里发着暗暗的沉默的微光,像是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改变。
可是我们的青春,已经变了味道。
失去,不再重来。
对不起,吧啦。对不起,许弋,对不起,张漾。
只是那么那么多的对不起,我该说给谁去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