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安直接把自己的疑问讲给了老农听。而老农听罢,也是笑呵呵的回道:“年轻人,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身为蓝家的佃农,我们怎么还要听官府的话?”
“我们又不向官府交税,我们的税是直接交给蓝家主家的。”
什么?身为大户人家的佃农,竟然不用向官府交税?!胡长安立马想到了里面的关窍。要是这种人越来越多,那大明岂不就要名存实亡了么?官府对基层民众的控制力,无非是通过税收和徭役两部分来实现的。民众有交税和负担徭役的义务,而官府则负责在灾年赈济百姓,集众人之力修建必要的基础设施。这也是王朝存在的最基本的基石。可是眼下这些农人却说,他们不需要向官府交税,而是只需要向蓝家交税?这样一来,岂不是庇护他们的,就从官府变成了蓝家?那蓝家,也就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迷你的国中国了。这样的国中国,变相的蚕食了大明的国土。而大明最后的覆灭,也和这些豪强们脱不开干系。在大明,皇家宗室子弟和官员家里,是根本不用交税的。不仅不用交税,他们还占据了大量的良田,手下有数不尽的奴仆为他们种田。所以在明朝后期,国家根本收不上税。毕竟最好的田地已经被占领了,能够收税的也只有薄田几亩,再怎么搜刮也只能刮下一层油皮来。国库空虚,一些该做的自然就不能做了。后期的大明,甚至连军饷都供应不上。这收关的士兵既没吃的也没穿的,自然是比不过兵强马壮的女真士兵。没想到在明初,这种现象就已经存在了。胡长安不禁握紧了拳头。看来这溧水县的事情,不好办啊。不过蓝家.....这么稀有的姓,难道是她?胡长安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继续朝老农问道:“老伯,你说的蓝家,莫非就是凉国公一门?”
“嗨,那还能有谁,当然是凉国公啦。”
老农听罢,也是爽快的认下了。胡长安不禁悄悄松了口气。是蓝家啊,那就好办了。他认识蓝家的主事人蓝海棠,不慌。何况蓝玉这人虽然是莽撞了点,但是还是一心想着大明的,不是那种为了自己能眼睛都不眨的牺牲国家利益的人。再说现在太子朱标还在呢,蓝玉可是朱标的铁杆粉。实在不行让朱标去劝劝,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么。胡长安想了想,继续问老农道:“老伯,不知你们村子里,还有多少像你一样为蓝家耕种的佃农呢?”
老农豪迈一笑,想也不想的答道:“嗨,我们村子里啊,所有人都是大户人家的佃农。”
“毕竟当大户人家的佃农,只需要交点粮食,又不用服徭役,多自在。”
“原本我们村子里只有我是佃农,现在大家都被大家族要去了。”
“一半是蓝家的佃农,一半是李家的佃农。”
胡长安不禁咋舌。这土地兼并现象,真的是很严重啊!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竟都成了大家族名下的了?!“话说这李家是......”胡长安有话就问。老农听罢,一脸严肃的道:“嗨呀少年郎,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这李家,就是当朝太师李善长家啊!”
“不过要我说,做李家的佃农可不好,税交太多。”
果然是那个李家!胡长安叹了口气。这下可就难办了啊!蓝家还好说,李善长那家伙向来看自己不顺眼,要让李善长让出嘴里的肉?难办。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去查下县里的人口登记簿,看看事情是不是真如这位老伯所说。眼看已经得到了所需的消息,胡长安便谢过了老伯,朝县衙疾行而去。临走时,胡长安还特意问了下这位老伯的名字。老伯名叫张武,他所在的村子就叫张家村。......回到县衙后,胡长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库房中查看人口名录。如今大明的户帖制度已经建立完善,县衙库房中的名录中整整齐齐的登记着县里面所有百姓的名册。当然,大户人家的佃农不在此列。幸亏胡长安是拿着太子手书来的,在这里也勉强能算得上是办事差役。所以当他提出要去库房中查看名录时,县令王涛也没拦他,只是默默把库房的钥匙交给了胡长安。胡长安之所以要查看百姓名录,就是为了防止大户人家偷偷私藏人口。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大户人家私藏土地的做法那是花样百出。什么谎报瞒报,那已经是小儿科行为了。有些世家大族甚至大摇大摆的买通官府,把一部分人口从官府的名册中除去,直接纳入世家名下,成为世家的佃农!当然在洪武年间,这些世家大族还是没有这么嚣张的。最多只是瞒报罢了。胡长安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张家村的名册。只见张家村的名册上,竟然有四十多户村民!而其中张老伯的名字,赫然在册。要不是胡长安去实地走访了,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村民们已经沦为了大家族的佃农!果然,世家大族瞒报了名下佃农的数量。他们偷偷买通自耕农,把他们变成了自己名下的佃农!也难怪里甲制在溧水县推广不起来了。这些名册上的百姓都已经变成了大家族的佃农,谁还会去听官府的话?不是百姓不懂法,也不是百姓故意抗命,而是他们已经挂靠在了大家族名下。眼下想要在溧水县推行里甲制,只有让大家族把田地还出来这一条路了!毕竟这些田地在名义上可还都是官府的田地,并不是这些大家族的田地!胡长安发现了这个重大逻辑漏洞,连忙找到了溧水县县令王涛。不过王涛却是显得有些不以为意:“哎呀胡兄,淡定淡定。现在世家大族都是这么做的,我们只是两个小小的芝麻官,干嘛要去得罪那些大官呢?”
“哪怕最后实在是完不成任务,这也不是我们的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