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得飞快。
大年初一。
市里早就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憋了一年的炮仗从凌晨就没停过。叶晚回绝了不少人去家里过年的邀请后,看着春晚,在沙发上从晚上十点睡到了凌晨五点,醒来的时候,电视正放着广告。
叶晚拿出遥控器,怎么也没舍得关掉电视。广告里,一个晚归的男人敲开家的门,小女儿扑到了他的怀里,脆生生地喊着“爸爸你回来啦”,从里到外洋溢着喜悦。
她上次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她不记得了。
是七岁之前吧?居然过去那么多年了。
以往的春节都是她和岳启一起过,自从岳启去了旧金山,就是她一个人过。她知道周南明也是一个人,但总觉得和他一起守岁怪怪的。近几年,她甚至连岁都不守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拿出旧手机,翻着通讯录,停在“爸爸”那一栏。她闭了闭眼,把手机扔到一旁,又拿起,咬咬牙,按了拨打键,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电话几乎一瞬间就被接了起来。
沉默在两个房间里蔓延。
叶晚平复了一下心情,故作冷淡地开了口:“是我。”
“知道。”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叶晚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甚至感觉他的声音有点儿陌生,陌生中带着苍老。
她的声音哽咽,说:“我……”
“忙吗?”叶父打断了她的话。
“忙。”
“哦。”
“您呢?”
“我还好,不是很忙。”
两人又一次沉默下来,叶晚张了张口,叶父又说:“我听槐序说,你特别辛苦。”
叶晚摇了摇头,说:“不辛苦。”
“嗯。”叶父说,“你注意休息。挂了。”
“爸……”叶晚忍不住喊了一声,那头的人顿了一下。叶晚咬了咬嘴唇,说:“……新年快乐。”
那头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嗯”了一声,说:“你也快乐。”说完,便挂了电话。
叶晚无力地把手机放下,泪水猝不及防地从眼眶里跌落。
以前,她觉得“父亲”这两个字是冰冷而坚韧的,后来才发现,只有她的父亲是。现在,她知道,其实她的父亲不是,他也有柔软的一面。只是……只是他和她一样,心里有不肯放下的骄傲。
爸爸就是爸爸,像山一样,会阻拦她,也可以给她依靠。
大年初一,沈渡不值班,从医院出来后便驱车到叶晚的家里接她,她早就在等他了。
叶晚没发现他来了,低头跺着脚取暖,风呼呼地吹乱了她的头发,小脸半掩着。她穿着米白色的大衣,戴了条烟灰色的围巾,唇是极清淡的颜色。她恹恹地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渡把车窗摇下来,喊道:“叶晚。”
叶晚回过神,见是他,露齿一笑,脸上顿时有了光彩:“你来啦。”
说着,她就要打开车门。
沈渡说:“等一下。”
叶晚觉得奇怪。沈渡解开安全带,走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十分绅士地伸手,说:“上车吧。”
“哇,沈医生吃错药啦?”叶晚受宠若惊,不敢上车,杵在原地看着他。她就这么看着他,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今天的沈渡,似乎和以前不同。他穿着修身的黑色西服,衬衫熨过,刘海撩上去,露出额头,眉目清晰,清秀而温和。笑意从他的眼尾溢出,传到整张脸,再通过空气传递给她。
她忍不住笑了,他却故意板着脸说:“外面不冷?”
“冷冷冷。”叶晚搓搓手,钻进了车里。车里的温度正好,有熟悉的、淡淡的薄荷烟草味弥漫。她问:“听歌吗?”
沈渡“嗯”了一声。叶晚翻了翻车里的唱片,眉头不由得一皱:“居然没有我的,差评!不如,我现场唱一首吧!”
沈渡把手机丢给她,说:“用这个。”
“哦。”叶晚打开他的手机,说,“咦,我上次给你设置的屏保呢,你怎么换了?这个太丑了,再换回来吧。你想听什么歌?哎呀,太麻烦了,我给你唱多好。”
“哭过了?”沈渡漫不经心地打断她的话,眼神没有分给她半分。她却觉得他的目光像针一般刺了她一下,往车窗那边缩了缩。
正好是红灯,沈渡停稳车,侧脸看她。
她照了照镜子,说:“很明显吗?我特意化了个清新的妆呢。”
沈渡不置可否。
看她的脸,其实不明显,只是她的声音有点儿嘶哑。沈渡有点儿好奇,他在这种事情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强的观察力了。
他没说话。
半天后,叶晚才重新开口:“我今天打电话给我爸了。你可能不知道,我跟我爸的关系特别不好。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没见过几面。我舅每年过生日,我跟我爸会见一次;我舅订婚,我跟我爸见了一次;我舅走之前,我跟我爸见了一次。之后,我们就没理由见了。”
“我好久没听他的声音了,我感觉他老了很多。打了那通电话之后,感觉我们都愿意放下那么一点点骄傲了,所以我忍不住哭了。”
沈渡心想:她肯定哭得很惨吧,声音都嘶哑了。
沈渡觉得心蓦地疼了一下,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几颗糖扔给她。她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他紧绷着一张脸,说:“听说你吃东西的话,心情会变好。”
叶晚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听谁说的?”
沈渡却又不说话了。叶晚吃了糖,心情好了一点儿。车子已经开到了高速公路上,脱离了城市的高楼大厦,视野顿时广阔了起来。叶晚看看窗外,又看看身边的人,眼睛一闭,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自由真好!”
“沈渡,你吃糖吗?”叶晚问他。他伸手想从她手中拿走一颗糖,谁知道,他的手刚刚伸过去,一颗糖就被她轻巧地塞进了他的嘴巴里,他一怔,糖果甜丝丝的味道在他的口腔里蔓延。
叶晚笑嘻嘻地问:“甜吗?”
沈渡的眼中漾起笑意,他“嗯”了一声。
草莓味的。
甜。